通道(2 / 2)

心理谘商奇谭集 时渊 5213 字 2023-05-15

果然,男友真的提了分手,她不答应;打电话对方不接、传讯息被敷衍,她又急又气,一再和朋友大吐苦水,然後在朋友推荐之下,来到学校的谘商中心。

谘商过程中,亭珊的情绪时常是高张的,说着这段初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男友现在这种态度有多可恶,然後问栗鸢到底要怎麽挽回这段感情?

「接着就是在上周四谘商那天,她哭着说对方将她封锁了。」栗鸢边移动档案画面边说,「b起过去来谘商时b较常出现的焦躁愤怒,那一天她的状态很低迷,就像老是气鼓鼓的河豚突然间消风瘫在海床上一样。」

「等等。」领角鴞说,「怎麽听起来跟刚才的解梦案例有点像?」

栗鸢说:「我刚刚说的雷同相似就是这个。」

「不可能这麽巧吧?」游隼说,「今天提到的个案其实是同一对情侣?」

「应该不是吧。」我不是很确定地说,「这种谘商主题在现在的大学生族群中一天到晚出现啊。」

游隼说:「但是不只情节像,就连地点都一样,不免让人多了一些联想。」

我心里面其实也有一些怀疑。

领角鴞说:「不管是不是,就让这个暧昧模糊存在吧,反正个案的身分细节不是我们要交流的重点。」

身为心理师,保护个案ygsi当然是执业的基本,这个奇妙的巧合没有占用我们多少时间。

「那我就继续罗。」栗鸢说,「亭珊当天的状态b起平常来说是向内聚焦很多的,面对我的提问时,感觉也b平常需要更用力才能回应。所以我想说不如就顺势利用这个状态,透过催眠的方式来帮助她。」

栗鸢引导亭珊进入催眠状态,想像循着向下的阶梯逐渐深入,来到一条长廊上,长廊两侧有数道门延伸出去;请她走在长廊上,并且跟着直觉去开门,找到门後的男友,把心里面想说的话好好地跟他说一说。

「亭珊在寻找的过程中有点不顺利。」栗鸢说,「她讲了几次是这里吗?,然後开门之後都没人。那时候我在猜会不会是亭珊还没准备好,加上我的引导X有点太强,导致情况不顺利。所以我试着调整方向,要她在长廊上稍作停留,想着自己期望这件事情如何发展,然後再跟着直觉去找到某扇门後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她的人。还好这个调整发挥了作用,她在接下来的那次开门之後就找到人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是下课时间,所以我请她记住现在的感觉,接着将她唤醒、结束当天谘商;结束之前我暗示她催眠的过程或许会在晚上做梦的时候继续进展,或者是在下次来谘商的时候再透过催眠继续探索。」

在我听着栗鸢解说的过程中,一GU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从海底深处上升的气泡一样,扭动着难以捉0的形态;我无法用语言顺利将其捕捉,只能先采取观望的姿态。

(5)

栗鸢将画面移动到下一次的谘商摘要。

「亭珊没有在梦中进展那个过程。」栗鸢接着说,「所以我们就在前天的谘商中继续进行。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催眠经验还不错,在她满怀期待的心理准备下,催眠过程很顺利地接上了前一次的情节;在她找到门後的那个人之後,我让她跟那个人说些话,等她感觉到足够的时候,我再将她唤醒。」

「蛮有趣的。」游隼说,「你暗示她催眠过程可能在梦中继续发展,那让我想到有没有可能颠倒过来,将难解的梦带到谘商室,透过催眠的方式让梦继续发展,或许能有些发现。」

领角鴞说:「不用意识去解梦,而是让梦回到潜意识的领域去吗?」

游隼说:「对啊,既然我们相信潜意识有超越人类浅薄意识的智慧,那与其用意识来解梦,不只难以透彻,还可能夹杂我们的主观解读g扰,倒不如回去让个案的潜意识自行运作。当然我不是说目前的解梦方式不好,只是想到一种先前没想过的可能X。」

一部分的我还在观望那从海底冒上来的气泡,以致於另一部分的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意会到游隼的意思似乎是在担心她的说法让今天提出解梦案例的我不高兴。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我赶紧说,「不管是催眠过程在梦境中继续,或者是梦境透过催眠来延伸,都是透过潜意识的通道连结起来的。我的直觉、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说这个以後有尝试的价值。」

领角鴞说:「说不定你今天提的案下次就可以试试看了?如果有的话,一定要提出来分享啊。」

我笑着说:「两次解梦暖场可以抵掉一次主要分享吗?」

「别想趁机偷懒啊。」领角鴞说:「我们还是先回到栗鸢的案例吧。」

「那我就继续罗。」栗鸢说:「我将亭珊唤醒之後,请她分享一下刚才的过程。她说她在门後见到了一名男子,那个人跟她说了男友封锁她的事情,她觉得又伤心又生气,然後那个人跟她说了些安慰的话,接着做了一些事情,但那是什麽事,她语带保留,当然我就尊重她的意愿不必说出来。以结论来说,她说整个人感觉清爽了很多,我也觉得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等下次谘商再看看有什麽後续。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分享。最後是我对这次经验下的一段注解。」

栗鸢将档案画面移到最後……

深刻的情绪往往不在意识的领域,相信潜意识的智慧能启动自我疗癒的资源、潜意识的善意会带来最美好的安排。治疗师所要做的只是指引个案进入那个通道,并且怀抱着相信的心情在一旁安稳陪伴。

一直到聚会结束下线之前,我总算对於那上升的气泡有了初步掌握,但我并没有把那些奇特的思绪和他们分享,因为那实在是太离奇诡异了;b起潜意识是真实存在或只是一种b喻说法还要离奇,b起预知梦是时间非线X的证明或只是一种穿凿附会的巧合更来得诡异。

洗澡、上网、看剧、读书,不管做什麽事,我的脑海中就是无法将那些想法暂时搁置在一旁,那就像是旋开了气泡水的瓶盖之後,气泡瞬间四处奔窜跃动。

我决定搁置手边一切事物,关灯躺在床上,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所有质疑也都暂且搁置,我现在要做的,是将最直觉的想法进行罗列梳理。

沉淀下来,并且循着时间线回头整理……

(6)

栗鸢上周四帮亭珊催眠,采用了心灵长廊的手法;她开了几扇门没找到男友,最後找到一个能帮她解决事情的人,第一次催眠在此结束。接着是俊禹连续三天做了被人尾随并且敲门找寻的梦,在他将梦境跟我说了之後,我不知道他当天晚上是不是有再做那个梦,但是我做了梦,有人一路敲门靠近然後说着「是这里吗?」在我眼前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醒了。

我想到通讯软T,已经发出的讯息等待着在未来某时某刻被接收,只要那通道还在……或者是说,只要能找到并进入那通道……

第二次催眠发生在前天,亭珊和那个能帮助她的人说了些话、做了些事,然後她感觉都好了……说了她被男友封锁和一些安慰的话……做了什麽事?

跟她说话并且做了些事的人是谁?

那是前天的催眠,那是已经发出并等待着被谁接收的讯息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新的气泡……关於时间终结的宿命论和自由意志的运作空间……关於以催眠延续梦境……或者使催眠在梦境中延续……

许多气泡浮现上升,而我则被睡意拖进了意识的深渊……

喀、逗、喀、逗、喀、逗……

意识逐渐清明,四周传来不规律的声音,我花了一点时间才Ga0清楚那是桌球的声音,接着意识到我正在作梦。

虽然有桌球声,但我却没看见哪里有人在打桌球;我正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空间,与一个nV孩子面对面坐着。

她穿着鲜红sE的ASICS运动外套和长K,配以鲜红sE鞋带的白sE球鞋侧边以六条红条纹g勒出标志X的式样;黑sE的中分短发、棕sE的两颊上散布着雀斑,单眼皮底下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正疑惑地看着我。

「没办法吗?」她说。

什麽没办法?

「我刚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我装傻,但其实是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俊禹说。」她说,「但是你说他把我封锁了。所以我想拜托你带我去找他,让我当面跟他说。」

亭珊?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那只是栗鸢分享时帮个案取的代号,并不是本名,说了也没什麽帮助;再说了,现在是什麽状况?我在作梦……然後再次接上了亭珊的催眠?或者只是睡前的思考碎片重现?

真要命,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是亭珊的催眠,依照栗鸢的说法,这段催眠应该已经完成了,那我在这里要做什麽?能做什麽?

如果只是梦,那做什麽都没关系;如果不只是梦,我接下来想要做的真的是我想要做的吗?

「我可以帮你。」我说,「但是要麻烦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带他来找你。」

「太好了。」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打开一旁的门走出去,来到一条长廊上,不管向左或向右看,都只有贴着廉价壁纸的墙面延伸出去;我往左边走去,长长的走廊上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终於前方出现一条向上的阶梯,我来到阶梯底端往上看,那里有个人正一步一步走下来……

(7)

星期一见到俊禹时,他看上去还是一脸疲惫的模样。他说上次谘商完之後就没再做那个梦了,但是做了别的梦;而且为了期中考又熬夜了好几天,Ga0得身T有点吃不消,就算周末都在补眠还是觉得很累。

「做了什麽梦?」我问。

「我前几天都梦见自己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走着,不知道要走往哪里去。」

我想了一下,「你想先谈这个梦,或是有其他想谈的?」

「我想先谈一下前nV友的事。」

「什麽事呢?」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解除封锁。封锁她总觉得对她过意不去,但是我又不想解除封锁直接跟她谈。」

又开始在老议题上打转了。

一周前的我肯定得耐住X子维持表面平静,今天的我却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互相接近。

「我去听了跟踪SaO扰防治法的演讲。」他说,「如果我一解除封锁,她又像之前那样疯狂传讯息的话,真的蛮符合法律讲的状况,但是我不想把情况Ga0得那麽复杂,只是想跟她把话说清楚而已。」

「跟她把话说清楚……这件事为什麽是重要的?这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针对这个想了一下,我则是彷佛感觉到一GU力量在向我招手。

「其实说再多,她要怎麽想我也没办法控制……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自己吧,为了消除愧疚或是罪恶感那一类的心情。」

「我说一下我的直觉,你的梦境让我感觉到一种旁徨茫然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或者说不晓得正确的方向在哪里。」

「就是这种感觉。」

「对应到最近的生活,那是反映你期中考的状况,还是你在犹豫要不要、还有怎麽跟前nV友取得联系?」

「期中考有那麽糟吗?前nV友……」他抓了抓乱发低语。

「这样吧。」我说,「我们试试看用催眠来解决这件事。」

用催眠来延续梦境,梦境的场景便是催眠起始的素材。

一边念着催眠引导词、一边观察他的反应,随着催眠状态逐渐深入,我确定了引导的方向,往某个通道靠近过去……

「在辽阔的草原上走着走着……你的眼前出现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下……好奇在那底下会有什麽……从十数到一……感觉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深入……十……九……八……越来越放松……七……六……很好就是这样……五……继续往下……四……越来越接近……三……很好奇那里有什麽……二……一……你来到阶梯底端……发现那是一条长廊……我会在那里等你……我会带着你……去找到一扇门……在门後可以见到你的前nV友……让你自己进去……在那里跟她说说你想说的话……等你觉得够了……我们再回来……」

相信潜意识的智慧与善意,治疗师所要做的只是指引进入通道,然後在一旁安稳陪伴。

我想到前天的梦境,梦中那个nV孩子是亭珊吗?梦在我来到阶梯底端往上看,看见某个人拾级而下的时候结束了,那个人是谁?是俊禹吗?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或者只是我拿来做这次催眠引导的灵感?

我们真的透过某个方式进入了通道,串连起非线X的时间了吗?或者梦境就只是一些碎片的巧合,而催眠也只是想像力的一厢情愿呢?

亭珊在催眠中说完了想说的话,目睹了某件事发生,然後她获得大幅进展;我借用从栗鸢那边听来的这些素材当灵感,让俊禹也在催眠中去跟前nV友说话,期待他也能获得自我疗癒。

一切都只是当事人的心理作用,说到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终究需要的,也只有这些心理作用;主观任意地解读世界、活在自己的感受里;与其面对现实的各种不可预测,或许还不如在想像之中完成自我疗癒更好。

无论在那里面说了什麽或做了什麽,都只会对自己有影响。

俊禹一脸沉静安稳,我打算确认一下目前状况。

「如果你觉得待得足够了,想回来了,就动一下这根手指。」我轻触了他搁在腿上的右手拇指,「如果还想再待一阵子,就动一下这根手指。」我再轻触他的右手食指。

静待约五秒之後,他的右手食指微微颤动了几下。

「好的,我知道了,让你自己再待在那一下下。」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还很充足。

我回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如果这一切不只是想像呢?

假设真的有什麽神秘的连结通道,而且时间真的是非线X的,那麽,我现在正在做的,是否正是那些亭珊从催眠醒过来之後没有对栗鸢明说,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也就是时间已经终结的宿命论观点,我们的线X时间观其实是一种错觉,实际上,时间其实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并没有能力让什麽发生,我们只是被推着去经历那些已经发生的事罢了。就像荣格在梦中预见,然後实际上遇见了九个月之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

自由意志的拥护者当然会对这种看法极度不满,他们会说这根本就是逃避生命责任的消极藉口;试着回答一个问题吧,如果什麽事情都已经发生,那请问是谁那它发生的?神?上帝?造物主?或是任何人类赋予形象和名称的超越X存在?这些都是心智脆弱者在推卸责任的说法,身而为人,还是好好认清并负起自己的责任吧。

「唔……」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的俊禹一脸扭曲痛苦的模样。

「俊禹?俊禹?」

不管我怎麽叫他,推肩膀摇他,他都闭着眼睛一脸狰狞,右手还紧抓着x口。

我直觉不妙,冲出谘商室叫救护车,然後打给卫生保健组求救。

当天晚上,俊禹在医院过世了,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

他的爸妈从花莲赶到台中,学校这边由学务处代表出面慰问;由於俊禹本来就有心脏病史,所以父母也没多说什麽。

我本来有点担心自己的立场,毕竟他是在我面前发病然後Si去的,就算没有警察介入调查,说不定他的父母也会来学校大声质问。

事发三天後,学务长找了几个人去开会,说俊禹的事情大概告一段落,他的父母不但没有责怪学校,反而是感谢学校的各种协助。

听到这里,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家长那边想要确认一件事。」学务长说,「俊禹在校期间是不是有过自杀或自我伤害的状况,或是跟同学起过冲突?家长在他的脖子上发现勒痕。」

谘商中心的主任转头看我,我摇摇头,转头问了俊禹的个案管理师,我们都没发现类似的状况。

坐在我们对面的俊禹的班导师和系主任也是相同反应。

「没有是吗?」学务长说,「那就这样吧,反正人都过世了,家长也没有要往下追究的意思,辛苦各位了。」

当天晚上,我又梦到自己站在那条长廊上,面前的门缓缓向内打开,门後站着的正是那个短发中分、两颊有雀斑的nV孩;她依然是一身鲜红sE的ASICS运动服,但白sE球鞋不见了,她脚踩着黑sE袜子站在那,侧着头对我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谢谢。」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手上挂着鲜红sE的鞋带。

喀、逗、喀、逗、喀、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