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登录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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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什么都不是!这是我的房子,你没资格带人来!” -- 母亲一定会说得比这个更伤人,还要加上那句口头禅,“我真的要跟你断绝母女关系了!”
李烨茴简直不敢想自己将迎来怎样的酷刑。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真是难熬。
母亲从卧室门板后蹭出阴郁的半张脸。她皱眉,眼睛里全是狐疑,“进来睡觉吧。”
她们躺在床上。李烨茴全体感官都在运转,母亲的呼吸,母亲的余光,母亲的香气,母亲的温度……她不敢睡,也睡不着。王小红也来回翻饼,像是被子里爬了虫。李烨茴都半只脚进入梦乡了,王小红突然又大叫,“你带没带人来家?”
李烨茴摇头。
王小红叹口气,决定放松点。她搂过孩子,“真奇怪,浑身难受。你知道吗,今天王八蛋给我来电话了。他让你去北京。说要补偿我们,”,王小红声音拖得像个老人,“他还说要给你最好的教育,要补偿我们。宝宝,你想去吗。”
李烨茴听着母亲诚心诚意地问,不知该不该诚心诚意地答。她想起奶奶,对北京有了点概念。“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宝宝想和妈妈在一起。你要是去北京,我肯定跟你去。你去天涯海角我都去。我就是怕……我在北京没朋友、没家人,要是真遇到事,或者那王八蛋又骗我们,我都不知道该找谁。我倒没什么,吃亏就吃亏,我怕把你耽误了。”
李烨茴沉默着。她用脸贴着母亲的胸膛,“咚,咚,咚……”,缓慢而坚定。
“可是宝,我也怕,要是我们不去,也把你耽误了。他们都说北京好,我倒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北京至少有爷爷奶奶……至少爷爷能弥补你没有父亲的缺憾。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没给你个完整的家。”
李烨茴受不了母亲的温柔,泪珠一颗颗滚出来,“妈妈,有你就够了。”
她们就这样一边踌躇着,一边聊着对彼此的爱。被这种爱环绕着,她们都很是享受,好像去北京这事,已不是重点。
母女温情保温到傍晚。王小红突发奇想,要拉着女儿去吃宵夜,又心血来潮地想讲讲自己的一生。她们手拉手走着,步速比晚风还慢。李烨茴又困了,母亲的一生她都背下来了,几次上下睫毛拥抱到一起,都被王小红夸张的演讲给撑开了。街景变动,李叶茴突然察觉不妙--他们正走在叫花街上。不出意外,小葵母女的歌声很快就会传入耳畔。
难道上天都不肯让温柔的母亲再多停留一会吗?
她牵马似地试图将母亲牵离开主街道,可这小动作反而引起母亲注意。王小红随着女儿走,可同时也往街对面射了警惕的目光。紧接着,她看到那个玩命磕头的小姑娘。那女孩穿了新衣,多眼熟!几乎不用回忆,王小红对自己的财产记得分毫不差。她三两步跳过去,拽得李烨茴塑料袋似地在身后无助地漂。她扫视那衣服,极快地定位着几个她这辈子都不会搞错的细节--绿扣子,拆开一半的口袋,脖颈露出来的商标上绣着邻居女儿的名字……
王小红一想起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汗毛竖起,想起李烨茴的反常,更加后怕,不敢想这帮叫花子是如何骗取了李烨茴的信任。她当然不在乎件衣服,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被坏人给盯上了,就下了狠心去把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都给打跑,也要给这年幼无知的女儿好好上一节社会课!
她三两步走到卖唱母女面前,大吼,“抓小偷了!”
还没等小葵母亲反应过来,王小红先发制人,“你为什么穿着我家孩子的衣服?你脱下来!你是怎么进我家的?”,说着她就扒小葵的衣服。
小葵母亲正挂在一个高音上,一下没转过来,正想破口大骂突然咳嗽起来。她给自己顺气,气恼自己丢了气势,因而当她气一顺,便争分夺秒地追赶王小红的气势,整个身子扑在女儿身上,再回首向王小红甩一簇很是暴力的目光,“不准你诬陷我女儿!”
“你女儿是小偷!偷我们家衣服!”,王小红开始向四面八方汇过来看戏的人们介绍,这衣服领子上是谁的名字,这袖口沾的那块黑来自于她的哪盘拿手好菜……
小葵母亲简直百口莫辩。她脑子不够灵,嘴巴也不快,怒气烧到脑瓜顶了,真正有力的反驳也想不出几句。她看王小红那张牙舞爪、底气十足的样子,看着就天天鸡鸭鱼肉地吃,而自己馒头里能夹个蛋都还要分两顿吃,论体力,吃馒头的肯定打不过吃肉的。小葵妈妈好难受、好委屈、好不甘,又觉得自己好无能。女儿洁白的目光让她的心脏下了场雪,她平复了些。她听到她女儿心中的恳请,“别说。”
小葵妈妈便不忙着解释,冷看王小红的暴跳如雷,“我问你,为什么我家的衣服在你女儿身上!说不出来吧?我帮你说!因为你私闯民宅,因为你是个小偷!你有什么资格教育小孩?我之前还跟自己孩子夸你自力更生有出息,我真是瞎了!”。
王小红的叫声把整条街的生意都给抢了。小葵家摊前从未出现过如此多人。
李烨茴把自己缩在角落,许多观众完全没猜到,她就是争吵核心中的“另一个孩子”。她看着新朋友像只玩偶,被两位母亲扯来拉去,很是难过。拉扯中擒住小葵脖颈不放、拽得小葵双脚离地的,正是李烨茴送出去的那件衣服,真令人愧疚。李烨茴在心中做着无用的倒数,假设时间归零,她就有了足够的勇气救下朋友、说出真相。可是别说倒数十秒了,倒数个十年她都攒不够胆量去做个问心无愧的人。李烨茴羡慕身边那盏路灯,一辈子轻轻松松就能挺胸抬头,一辈子也不会做一件错事。
小葵母亲还是对真相闭口不谈。她抱着孩子,孩子黑漆漆的眼里盛了好多好多的情感。她明白,接下来,自己的所有言行都将被这双眼睛记录、存档,随着时光荏苒生根发芽、和她的女儿一同茁壮成长。她多想直截了当地用真相堵住王小红的嘴,“是你女儿,那个没有任何安全意识的孩子邀请我们进家,是你女儿努力讨好我的孩子……对,就是你生的胆小鬼!”。可她不能那么做。她教育过女儿,做人得学会为朋友兜事儿。
李烨茴想替小葵母女挡一些王小红劈头盖脸的指责。当然,只是想想就耗尽她的勇气。
“你这个小偷,我要报警!”,王小红摸出手机,又要报警。
小葵和小葵妈齐齐望向李烨茴,目光里全是怜悯。她们都明白究竟是什么在阻止这女孩说出真相。
小葵母亲狠下心,“你可以叫警察之前,为什么不问问你家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如果你怀疑我们骗了她,那你就得问问她,我们有没有欺骗她。”
“你别打马虎眼。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王小红又划开手机盖,又输了一遍一一零。
小葵妈妈突然笑了,“如果你孩子都不跟你说真话,你还真是可怜。”
王小红竟然没有反驳,真的望向了李烨茴,“李烨茴,她们怎么骗你的。”。观众们也都整齐划一地望向这“沉默的主角”。
李烨茴只知道吞口水,好像要用口水把自己淹没。
王小红转过脸,因为逆光,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李烨茴,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江……江边认识的。”
“你去江边干嘛?”
“去看看……”
“你是不是游泳了?你怎么能独自去游泳?我怎么跟你说的……”
“我没有游泳。”
“……你要是淹死了,下辈子别投胎到我肚子里。操心。你游泳时认识他们的?”
“我没游泳……我……”
“你先打的招呼?”
“对。”
李烨茴在心里求母亲可怜可怜她,再如此问下去,她那跳动的太阳穴可能真的要炸了。
王小红问,“然后她们让你带他们回家,对吗?”
李烨茴想,有什么说法,能支支吾吾地就把这关给过了?可这世界上糊弄她妈妈的大智慧还没发明呢。即便有,她五岁的小脑瓜也是决然无法理解的。李叶茴小心地看了眼小葵母女,就那一瞬。然后她收回目光,绝望地摇头,像没电的机器人,“没有。”
王小红蹲下来平视着李叶茴,可那眼睛多像一只鹰,“你不用怕她们。你说实话,她们是不是让你带着回家?”
李烨茴揪着裤线的拳头颤抖,鼻涕和眼泪混着流入口中。口含咸水地,她点点头。
王小红起身,志得意满地走回自己的角斗场。虽然李烨茴什么有价值的屁都没放,但王小红脑海竟奇迹般地勾画出女儿经历的一切:小妹妹,我是你妈朋友,她让我帮她回家拿个东西……你妈钥匙丢了,她让我帮忙配一下,你和小妹妹在家玩一下,好吗?不管怎样,她就以此为事实痛痛快快地和对方干了一架。
作为职场女强人,她脑子转得很快,此时一半和小葵妈斗智斗勇,另一半来拉拢观众 ,“我知道我说话狠,可你问问别人,要是看自己孩子主动放陌生人进家,你说你担心不担心。”
身边人点头点得像像鸡群啄米。
“你说我害不害怕?”
几个妇女配合着抱紧自己。
最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教育起小葵妈,“你没去人家家,怎么穿着人家家的衣服叻?为啥在孩子面前不承认呢?要给孩子做榜样咯。”,“就算这么小一孩子邀请你去她家,你就真的去哦,不怕的哦,不怕家里藏着人贩子哦?”
小葵妈差点自己都信了另一个版本。她甚至有些感动。这些人她白天在街上游荡时常常看到,在街上走来走去,可从没理睬过她,更别提关心她小孩的教育。可她当然有脑子,看得出谁精明、谁愚蠢。然而,她也累了。等王小红掐着腰喘气休息时,小葵妈说,“这衣服我还给你。我们不需要这种衣服。你回家看看丢没丢其他东西,丢了,再过来找我。我就在这街上,要是不见了,你就去江边上找我,我住在桥洞。要不你就报警报监控录像……”
王小红以为对方投降了,自己也软了,“那……孩子的衣服你拿走吧,你也不容易。”
“我们不要你的衣服!”,小葵妈突然地又叫起来,“不要!”
“你爱要不要!你……”,王小红一个条件反射又要争起来,却忽地没了灵感,只剩下大张的嘴,和半段句子飘在空中。
小葵妈瞟一眼李烨茴,眼神复杂,“你小孩挺可怜的。”
王小红不乐意了,“你说我孩子可怜?我能给自己孩子一份体面的生活,一个有暖气和空调的房子。我能让她读书。她想在这活就在这活,想去北京我分分钟让她去北京吃香喝辣、有的是人想伺候她。你呢,你只会让自己的小孩磕头,磕头磕头磕头,一辈子抬不起头!”
小葵妈什么都没说,走了、这一仗,王小红又赢了。
那之后,每逢王小红拧着眉头想问点什么事,李叶茴都心惊胆战,但每次,王小红都没问那件事。李烨茴撒了谎,她很慌。但很快她便没心思挂念这事了,因为,在她生命里,更重大的改变就要发生了。
母亲说这个世界上骗子太多,她又太让人不省心,所以,她们要去北京了。长久地,永远地,不回头地去北京了。北京有爷爷奶奶,有传说中厉害的学校,还有更靠前的起跑线。“至少爷爷奶奶可以帮我照顾你。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带孩子,只是你太不听话。只要你稍微有点常识,咱也不至于要背井离乡。你真的拖得你妈很辛苦。”王小红此言不假,但是她不知道,她现在所面临的辞职、离家、别友的“辛苦”,和她到北京后要经历的一系列磨难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
去北京的计划执行得极快,像在逃难。李烨茴被母亲拉着辗转在各大办事处,在数不胜数的协议上盖自己的大拇指印,一个月后,行李也打包利索。家中大大小小的电器和家具上盖着报纸防灰,好像房子里的时光也会被冻结。再过一周,李烨茴就要出发了。母亲说王八蛋已经给她打点好一切,大到学校手续、医疗保险、小到书包笔盒、小枕头也摆在奶奶的大枕头旁了……
临走前一天,李烨茴最后一次独自在街头溜达。她直直地冲到江边,一个桥洞一个桥洞地搜查着。如果她们不在,那就晚上偷偷溜到叫花街……她在烈日下小跑,屏住呼吸地在闭塞、臭味熏天的桥洞里穿梭,垫着脚尖绕过身着破衣烂衫、眼神混沌的流浪汉。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背面,另一群动物的栖息地,有着独有的、丑陋的生态圈,这里的居民们过着简化版的人生,吃饭只填饱肚子,教育只传承人性。
李烨茴一脚踏入野生部落,生怕触及到另一物种的警戒线。她走得歪歪斜斜,前进的道路不是被躺得七扭八歪、不知死活的身体切断,就是被细菌海洋般的不明污水冲刷。她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地克服所有障碍,终于看到她要找的人。
小葵母女正在水里嬉戏,和她第一次与她们相遇时一样。李烨茴躲到树后,蹲着观察。她三番五次自我打气 -- 冲过去,放下东西,跑 -- 可是她当然做不到。她几次像刺客样飞身而出,又被羞耻心拽回去,往返次数多了,也被对方注意到了。于是李烨茴不得已灰溜溜地现身,四肢僵硬地走向她们。
李烨茴傻气地站着咽口水,她没脸说道歉,只希望对方从她憋红的脸颊、和豆大的汗珠看出她的歉意。小葵妈看出来了,可她还是带着玩笑语气的、又有点愤愤不平地问李烨茴来做什么,是不是家里丢了东西找他们去警察局自首。这话羞得李烨茴更加不知所措。可她来之前就做好被羞辱一番的准备,便在烈日下直直站着,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随热浪颤抖。小葵妈不打算折磨她了,她好声好气地问她有什么事。李烨茴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她把手里撺成一团的、湿漉漉的纸往地上一扔,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葵妈没有捡起那张纸。她知道那是一张人民币。这种道歉的方式她当然不能接受,清清白白时被人泼了脏水,这下拿着别人的钱,就更说不清。李烨茴转眼跑不见了。小葵母女顺着记忆去了她家,可家里没人,就决定隔日清晨再拜访,把钱还给王小红。
当晚,小葵妈总也睡不安稳,她没有闹钟,生怕自己错过王小红上班的钟点。她的梦里有人揪着她脖子掏钱、翻她女儿的口袋骂骂咧咧。于是,天蒙蒙亮,她就出发了,手里拿着捡来的房地产宣传册,册里夹着被捋得平平整整的人民币。
她在李烨茴家门口打着瞌睡等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没人。卖早点的都收摊了。她让小葵趁人不注意去窗边扒着瞅瞅,小葵却还没有窗栏高。小葵妈本想亲自上任,但她现在怕被抓把柄怕得要死,只得蔫蔫地退回来干等。她一直等到下午、等到晚上、等到自己要出工了,这房里依旧没有动静。
小葵妈自那之后很多日子都睡不安稳,被人揪着脖子骂小偷、被人拿钱打脸、被人烧死在桥洞里……此类梦境轮番上演。她每次失眠,都会去那李烨茴家门口等等看,希望能把这烫手的钱还回去。一个月的无功而返后,她不得不相信,这家人离开了,又过了半年,那些残忍的梦逐个离开。她在另一个寒冬来临前用这钱给小葵置办一套棉衣,黑的、人造革的、顶不起眼的、符合身份的,算是壮起胆来接受了李烨茴的歉意。
李烨茴递钱给小葵妈的那晚,就和王小红坐着夜间火车去了北京。她们买的硬座,却分到了卧铺。八个味道迥异、谁也看不上谁的人坐在同一张床上。刚开始你蹭蹭我、我不耐烦你,嘴上还骂骂咧咧的、满怀怨气的,后来竟发展了同志情谊,轮番在床上睡着,替彼此看站。他们都把自己的睡姿缩得小小的、像羊水里游泳的婴儿似的,腾出地方让李烨茴睡得自在些。他们有着同一个目的地,那就是北京。
火车穿洞、过桥、在森林里摇摇晃晃、最终一头扎入陌生城市、再离开、再扎入……像是一部电影的循环播放。
终于,她们到了北京南站。母女俩人互帮互助,把几蛇皮袋行李安安全全地扛出站口。当然,中途没少有不快。先是帮忙运送行李的“小红帽”左右不离身、絮絮叨叨地想赚她们点钱,可这对母女绝不是年轻力壮的懒人。她们默契地一言不发,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向整个世界证明不用任何帮助她们也能顺利地扛起沉重的生活,可小红帽硬是下定决心要粘着她们。最后还是王小红甩了几句让人很不痛快的话,他才骂骂咧咧地走开。
后来李烨茴又莽莽撞撞地滑了个大马趴。下巴肿了,膝盖上还多了道口子,手里的酱板鸭也顺着楼梯滚下去了,被路人踢来踢去。王小红心疼地骂了闺女几句,把她往背上一甩,七手八脚地聚拢了四散的行李,细弱的四肢把杂七杂八的行李全部挂在身上,像一辆超载的货车,继续杀出回家路。
李烨茴趴在母亲背上,终于从杀人现场般喧闹、令人心神不宁的火车站中缓过气来。她四处望着,像巡逻国土的王。这就是北京,她未来的疆域,这些行色匆匆的人就是北京人,她未来的臣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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