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北京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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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红住着北京角落的一处四合院。要是地图被风吹起个角,她家估计就看不着了。那四合院有三间大屋,围着一棵树和生锈的小火炉。朝南的大屋旁有个杂物间,收拾利落了,王小红就住进去了。一开门就是床,一点不多余,躺床上伸个懒腰就双手打墙,站在床上就头顶大梁。晚上进屋更得小心,灯钮在屋子尽头,王小红要从床上摸着爬进去,再借着月光在墙上胡乱拍打一阵,才能给自己取点亮。她总留在办公室最后一个下班,绝不磨洋工,效率也是高的,但每晚回家总也头昏脑涨,人际打点、账务汇总、总也被挑剔的普通话……她每次进那大院,就像时空穿越般,又回到一两年前的人生境遇—前途大好、未来可期,人这一辈子能遇到所有破事都能轻而易举地被她打点得井井有条。这样想着,她打开门,好像打开了武汉的家门,再往前一走,就被床梆子磕膝盖了,疼得龇牙咧嘴。
李烨茴每周跟着母亲回通州一趟,一般都是周五晚上。她放学回家,五六点钟的光景。那时母亲已然张开怀抱等她了。一家四口吃着饭,随口聊着一周过往。王小红其实心里蛮多苦楚,但这是万万不能表露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来到北京,变化太大。她曾经以善于利用资源做大事为豪,如今却宁可把牙吞了,也不愿动用一些资源。
第一次回母亲家,李烨茴,这个六岁的小孩的同理心被震动了。她望着张开手臂就到达界限的小房间,以及那几缕随风飘动的废弃蛛丝,还有修补窗户用的报纸胶带。她的心颤抖着,想象也母亲就再这样一个小空间生存。她讨厌这里。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像个监狱,像个虫穴。如果要去洗手间,他们需要打着手电,走上足足一千两百步,才会到达一个电话亭大小的砖房。“有人吗?”李烨茴一张嘴便会吞入一口恶气。若没人回复,她们便一脚踹开门—用手推门是绝对不可取的。那砖房的味道足以证明,这里面汇聚世界上一切最可怕的病毒。王小红用手电四处扫着这厕所,酸水开始在李烨茴喉管涌动。她眯着眼睛,吝啬地只接收一点点月光,小心翼翼地用它来定位着一切。
“快进去。”,王小红催她。她便狠下心将自己推入毒气室。她脱下裤子,蹲下,将两个鼻孔牢牢用衣服堵住—奶奶手洗衣物的香气,和这酸臭味道搭配出她极爱和极恨的两类情感。收容排泄物的深坑像是某种生物的洞穴。她从不敢低头看,生怕碰上一对通红的眼睛,又或者看清那洞穴内的丑陋。
对这地方的厌恶让她更为母亲感到惋惜。她躺在母亲怀里,借着月光读着补窗报纸上的信息:北京人口超过一千万,超四百万岗位即将开放。
她怀里躺着几个娃娃,都是王小红为她准备的。因为王小红注意到第一天来北京时,李烨茴对王八蛋送来那只毛绒大狗十分钟情,便动了脑筋筹来一些:有酸奶试吃活动送的、有超市甩卖时买的,有房东女儿的慷慨相助,总之这些玩偶大小不一、有些软踏踏,有些则又很硌人。李烨茴下巴抵着个小狮子,被狮子鬃毛骚得又疼又痒。她依偎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她们从来都是这样睡的,一个摸着另一个的头,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胳膊。从李烨茴有记忆。对她来说,相依为命的人都该这么睡。她呼吸急促,心也颤得不行,眼泪一颗颗结果、开花。她一切都看明白了,是她背叛了母亲。她们本该相依为命、一起走过人生苦难,可现在是她对于优渥生活的贪婪,逼着母亲去牺牲了。
王小红在北京找工作找得不容易。她自己硬生生地投了两个月的简历,也激情满满地徒手进行了几趟面试。一开始她出口成章,言行举止脱不了傲气,什么工作都不以为然,哪怕未曾涉足的行业,也坚信自己可以快速掌握,甚至比专业人士还要出色。
王小红是有这个潜力的,面试官看得出,可是没人喜欢她的傲气。王小红忘了,这不是她的故乡,她是个漂泊的人,不能再要求别人无条件包容了。于是有几次,她有幸拿到应聘书,谈条件时又被驳回了。她不理解是自己要求太高,还是对方找茬,但最后她还是按照后者为真相,给了对方相应的惩罚—她和面试官大吵一架。那时她普通话还不怎么好。比那更丢人的,是对方对她的追问那不紧不慢的敷衍。事后,她反思,自己在面试环节确实口出狂言,不够谦虚。接下来,便是度日如年般的等待。面试电话来得稀稀落落,全都是最初投的几个单位,也都听起来一点吸引力没有的岗位—这些工作无聊到连撰写工作的人都懒于美化。王小红最初接到这些电话是疏于理睬的,但是同每个被逼到生存线边缘的人而言,她也不得不放下架子。
“您好……哎,是我。对,上次面的那几个大公司感觉都不太好,工作内容太死板……” ,她每每接到看不上的单位的电话,都会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假装忙于其他世界五百强的面试,好像正在谈百万年薪百万的合同。
她对着电话支支吾吾,“不不,死板、重复的工作我也能做。之前拒绝他们最重要是因为没有晋升空间……”
王小红像饿急眼的狼,压着兽性、靠着经验、循序渐进地把对手压入死角,“晋升空间其实不是最主要因素,最关键的是能不能学有所成。最后想想还是小公司适合我……当然,当然,我们可以约个面试。”
对方手周五下午四点。王小红内心惋惜,多好的时间,面试完直接可以约面试官把酒言欢,甚至合同都能敲定。可是她每周五固定要接李烨茴。两个小时从通州到西直门,下午四点就得出发。这周五的接送尤其重要,王小红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五十元以下每小时的小提琴教授机构,她要带李烨茴去“面试”,并想想办法再讲价十块,或许小孩子苛求艺术的真诚哭脸可以成为突破口……于是,她不得不如此回复,“不好意思,我那个时间约了另一个公司的面试,也是你们这行的。是终面……啊,我知道这是做类似业务的,不清楚这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啊。那这样吧,你把时间提前一点,如果咱们谈妥了,我就不去面他们的了。他们也挺急的,想让我早点签。待遇什么都很好,工作内容我觉得可以直接上手,但是他们太着急了,老是催我,让我挺担心的,怕上岗以后遇到什么之前没谈妥的麻烦。您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定上午十点?”
对方同意了。王小红为了这场面试,足足吃了一周的煮菜,为了减肥。在前途没着落的情况下,她张罗着找曾经的老同事、老战友帮忙。大家觥筹交错、畅谈未来,可是他们畅谈的未来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朋友很多,只是那一年不约而同都混得不太好,破产的、缺钱的、请产假的、被裁员的。他们都是好人,说的也都是真困难。没人能帮她。工作没捞到,但她平坦的小腹足足被暴饮暴食灌出一个游泳圈,却不能带她浮上水面。而这次,她瘦下来了。她准备倒出心中那杯水、清空深刻于脑海的骄傲、埋怨,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从头开始了。
那个面试的上午,王小红路上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老实说李烨茴欺负老师,捉弄同学,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放屁。王小红心里骂着,觉得自己的女儿被调教得又蔫又乖。她问,“她到底干嘛了?”
牛老师回她:“您来了您就知道了。”
“你就在电话里跟我说呗。”
牛老师喊李烨茴过来,“给你妈好好解释。”
电话里传来三五个孩子的哭声。然后李烨茴颤抖的声音挤了进来“妈,我错了。”
“你错什么了?”
“我上课玩游戏。”
“什么游戏。”
“故事接龙。一个同学写一句话,写出一篇故事。”
“这游戏你想出来的?”
“对。”
“你还挺有创意。老师叫我来干嘛?”
“不知道叫你来干嘛。我已经都给他解释清楚了。”
“是啊,解释清楚不就行了,我又不知道怎么玩的,又不是我玩的这游戏。你让你奶奶去吧。”
“老师说奶奶不管事,让你来,要跟你谈话。”
“我这有急事,你跟老师说,我要去面试。”
“老师,你过来一下……”
“不,不,别叫老师过来,你跟他说,说了我就挂了。”
“喂,”牛老师声音传进来。
“喂,哎,牛老师,我现在有点事情,确实过不来。我能不能改日过来?”
“烨茴妈妈,我能理解,每个家长肯定都忙,可是另一个孩子的家正开着会都赶过来了,咱们这边怎么开特例?什么事能比孩子的教育更重要?再过一段时间,就评三好学生,评优秀班干部,李烨茴什么干部都不是,这次把我们老师都气哭了,估计还得受处分。她还不是北京户口呢吧,以后估计得转校,也会受影响。您过来,教育教育她,我们可能就原谅她这一次。”
王小红此时正在地铁人潮中沉浮,时而双脚离地,时而跟着人群摇摆。她身上那件大场合才穿的紫色开襟小西装皱了,珍珠胸针也只剩个曲别针,“那我这就来。但我呆不了很久。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
王小红提前下车,在路边跳着脚打车。出租车一辆辆过,没一辆看到她。黑车司机过来问她,得知她要去附近小学,闲太近,不给拉。王小红怒骂,“你拒载,信不信我找你们经理?”
“姑娘,我是黑车……这样吧,你给我十块,我给你拉过去。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王小红没搭腔,一屁股从燥热阳光坐入凉爽空调车厢。她撞得车门快掉了。
“干嘛去啊?这点接孩子下学啊?”
“开家长会。小孩淘气了。妈的,我真的有重要的事,非要拉我过去。要是动不动就叫家长,要老师干嘛?”
“我们家孩子也是,特淘,老师也爱请家长。我每次都电话里骂他到哭,哭了还接着骂,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得他们老师办公室都听得见。后来谁也不敢叫我来了。”
“你这办法挺好。可是我家孩子同学要是知道她妈是个泼妇,估计要被笑话死。”
“孩子她爸呢?可以叫他来。”
“哦,孩子他爸在忙。”
“你不是也忙?”
“他更忙……到了,给您钱,不多聊了。”王小红车门还没开全,腿就扔出去了,丝袜挂在门上。她越无意识挣扎,丝袜上的口子就越大。还没等司机帮她,她便把丝袜扯断,腿上留下个血印子,小跑着走了。
办公室里有两个妈妈,两个孩子,两个老师。李烨茴看着母亲带妆出席、气质出众,心里暗笑。她见过白帆的妈妈,长得离王小红差点距离,所以预估时间会证明她自己会是更美的那个。
牛老师先是问候两位家长,又扯了扯自己的教育初心,和校长的办学理念,急得王小红一头大汗。她比另一位家长更焦虑,“牛老师,李烨茴您打算怎么办?”
牛老师嗅到王小红的不耐烦,更不紧不慢,:“小孩子淘气是天性,咱们也可以理解。但是不尊重老师是品德问题,这就是家庭教育的问题。所以这次请二位家长来,给你们反映下他们在学校的情况,家长带孩子回家也可以相应地跟进素质教育。你们谁先说说你们做了什么?”
两个孩子比着把头狠狠低着,谁也不吭声。
“王思能,你是男生,你先说吧。”
“老师,我们上课玩游戏。点子是李烨茴想出来的。”,王思能声音脆亮。
李烨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心中对于友谊的信念被击碎。她眼里单纯的快乐变成单纯的仇恨。这仇恨的目光极强极烈地扫着王思能。男孩低下头。李烨茴不依不饶。王思能,这个叛徒,这个懦夫,已经不配和她做朋友了。他是胆小鬼,人品败坏的家伙。
李烨茴刚想反驳,看到母亲那严厉的眼神,怏怏闭嘴。她重新低下头,想着下课一定要狠狠捶王思能一顿。这辈子不讲话,也不让牛白帆和他讲话。
牛老师问,“我不管谁想出来的点子,你参与了就有问题。现在英文老师很难过,你们说该怎么办?”
王小红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的另一个老师。她缩到窗帘后面,只剩下颤抖的肩膀泄露她的悲伤。
懦弱的人—王小红看着那老师,内心感到厌烦,“这是实习老师?”
“对。”,牛老师说。
“这样吧,我曾经也是教育部工作的。”,王小红看进度缓慢,而面试时间越来越近,“我们要是有学生做了过分的事情,我们就让选择停校。你让李烨茴停校吧,我把她领回去让她反省一下。”
“那可不行。这位家长,李烨茴的错误还没有那么严重……”,牛老师赶紧劝,窗帘后抖动的肩膀也消停了。
“那您说怎么处置?”
“教育这件事得慢慢来,不能太武断。”
王小红一听她要慢慢来,顿时泄气。她瞪着女儿,恨不得用目光把她捶到地上。她悄悄摸出手机,决定请求延迟一小时的面试。发这条短信时,她深感耻辱。这件事做得不专业、又不地道,让她显得经验不足、专业性差,如果她是面试官,她会怎样?
牛老师出了主意,无非是写检讨,全校师生前朗诵,起起杀鸡儆猴的作用。
王思能的家长—目前还不能从面相上判断是是否是他直系亲属—觉得这个不能果断同意,她怀疑会让孩子产生阴影,决定要开家庭会议内部决策一下。
牛老师问,“孩子的事你个当妈妈的都没有决定权,还要让全家人讨论?”
王思能家长避重就轻,说是他们家比较团结,什么事都要投票。
牛老师又问,“我一直觉得在您家,是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更有发言权。王思能说自己周末天天上英语班,您做旁听,回来辅导他,孩子的教育一直是您在照顾的。”
王思能家长缩着脖子羞红了脸。
牛老师又问,“王思能天天在学校调皮捣蛋的,是不是小时候在上中美合办的幼儿园时被那边的教育方式影响太深?他那幼儿园叫什么来着?china and……”
王思能家长支支吾吾,“那个,劳斯、劳斯安……”
“Los Angeles?”牛老师补充。
“对,对。”
空气凝固了。最后王思能家长不得不承认她是他家保姆,今天老板实在忙,派她来做点分外事。她恳求老师,“您别跟我老板说,我被拆除了。不然要扣工资的呀……”
王小红听了好生气。她要借着怒气,逼牛老师速战速决,“好,既然家长不同意全校师生前检讨,我也能理解。毕竟这游戏不是两个人的游戏,是整个班级的游戏,那就大家一起承担,全体上台检讨,给英语老师道歉。这样也不会有孩子特别难堪。还有谁参与了游戏?李烨茴?”
李烨茴猛地怔住,张不开嘴。王思能把手扬过头顶,“老师,有艾北方、王超、沈云……”
李烨茴一脚跺在他脚上,“不能说,你这个叛徒。”
王小红手机来短息了,通知她面试已经结束。他们计划面两个人,因为她晚来,另一个位面试提前,表现良好,赢得机会,就不需要她再跑一趟。最后,祝她未来顺利。
李烨茴还和王思能小声吵着,俩人拉着手,看似关系不错,实则偷偷掰腕子,互相捏痛对方。
“你不能把大家都说出来。”
“牛老师让我说的。”
“牛老师是让我说,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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