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废臣。</p>

她将这几个字咬的很重，故而他也听的很清楚。</p>

这算什么？</p>

他不是没想过她欺瞒他，为了去辨别那一颗心到底是真是假，他昨夜仍在试探她。</p>

看到她满眼真情实意，是他怕了，是他往后退了一步，在大理寺牢狱之中对她百般羞辱，辜负了那一片真心。</p>

可是他怕，怕那汹涌如潮的爱意将他淹没，让他忘了肩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忘了谭家几百条性命被那一道圣旨，一把大火焚烧殆尽的景象。</p>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哀嚎与求饶声，十多年来夜夜回荡在他耳边，他怎敢忘记，又怎能忘记。</p>

他执意要与她一刀两断，也下定决心要为谭家复仇，哪怕...</p>

哪怕最后她死于他的刀下，他也会在她死后挥刀自戕，来生无仇无恨，他愿护她一辈子，山海不移。</p>

可她身边的小丫鬟却与他说...</p>

为了救他，她一路从龙涎殿跪到大理寺，不顾市井上的百姓冷嘲热讽，不管朝堂大臣戏谑讥嘲。</p>

她担心他手臂上的伤，还担心他在牢里吃不好，带了药，带了亲手做的糕点来瞧他。</p>

而他对她恶语相向，将她公主的矜贵践踏了个粉碎。</p>

一想到那些话，檀迟西觉得外头人人骂他“畜生”还是怜惜他了。</p>

他千算万算，将这天下，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唯独啊...他低估了他对她的情爱，他终于还是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手中刀，裙下臣。</p>

血海深仇在身又如何，他愿负天下人，也不愿再负她。</p>

可是...</p>

他在这冬雪里不知站了多久，等了多久，到头来等到她的一句“裙下废臣”。</p>

这漫天落雪削疼了他握伞的手，也冻僵了他的双足，而那句“裙下之臣”仿佛剥掉了他的衣裳，让那落雪如刀剑，片片剜心刻骨。</p>

“檀迟西，本宫虽不知道你是如何从大理寺逃出来的，但陛下已经罢了你的官职，你那些旧部也纷纷倒戈右相。念在你与本宫有旧，本宫只当今夜没瞧见你，放你一条生路。”</p>

马车帘子放下，车夫扬手准备挥鞭驾马，檀迟西将手中伞掷去，伞柄重重插入厚雪之中，挡住了马车去路。</p>

他死死望着那垂下的帘子，雪落进眼里，他也不揉，任其与眼底的温热融在一起。</p>

“废臣...檀迟西，多谢公主不杀之恩。”他哽声轻笑，似讥似嘲，“公主如此演技，不去戏班开嗓颇为可惜。”</p>

“昔日掌印权势滔天，本宫也只能委身于下，若是掌印还是从前那个掌印，您喜欢什么样，本宫就能变成什么样。可惜啊，掌印已是丧家之犬，将死之人，本宫又如何敢把自己托付给你？”</p>

“所以，公主便选了新的入幕之宾？”</p>

“檀迟西，本宫要的是这天下，谁能把这天下拱手送给本宫，本宫自当选谁成为裙下臣。”</p>

“好！好啊——”他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也在掩饰满身的大悲，“废臣恭送公主，亦祝公主...得偿所愿！”</p>

马车驶进宫门，愈行愈远，而车内的少女正用双手死死捂着唇，生怕这痛哭声传入还站在雪地里那男人的耳中。</p>

又滚又烫的泪珠打湿她的手背，蜷缩在一起的身子不停发颤，像是忍着什么疼，不敢说，只能拼了命的竭力去忍。</p>

霍雍替她整好衣裳，大掌轻落在她头顶慢慢拍抚，“霍雍僭越，但殿下也不必忍了，他听不到。”</p>

“霍哥哥——”少女扑进男人怀中，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衫，埋在那坚实的胸口泣不成声。</p>

霍雍叹了口气，将人揽紧。</p>

他眼睫压下心疼，问道，“殿下既然心悦他，何必如此？”</p>

“若他是谭家郎，我二人便是有着血海深仇。若他不是...幼梨时日无多，何须耽误他一生。”</p>

“阿梨，你若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