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暮心头漏了一拍，只感头顶凉了一瞬，身上又骤然一沉。</p>
是谢识琅压在了她的身上，挡住赵宗炀的动作。</p>
“我要睡了，滚出去。”</p>
谢识琅没好气地瞪向赵宗炀。</p>
赵某人手心一空，打量了一番紧张兮兮的谢识琅，“姓谢的，你做贼心虚啊。”</p>
谢识琅：“我不是贼。”</p>
“你就是。”</p>
赵宗炀朝他抛了个媚眼，“死鬼，你是偷心盗贼。”</p>
谢识琅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赵宗炀闪身一躲，从门里钻了出去。</p>
人走了，谢识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压在谢希暮身上，怕将人闷坏了，连忙将被褥扯开。</p>
只见被褥下，女子发丝凌乱，胸襟被他的动作弄得松散开来，隐露沟壑，因躲在被褥下喘不上气，面颊憋得酡红，醉酒似的百媚千娇，黑眸无措盯着他，秋水盈盈，我见犹怜，勾人心猿意马。</p>
男子的脸和脖颈在一瞬间通红，飞快背过身，“你…你整理好衣衫。”</p>
谢希暮扫了眼男子不太自然的背影，浑身上下，就连他的头发丝好似都是紧张的。</p>
她不禁挽唇，却听窗外欠欠飘来一句。</p>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p>
“古人诚不欺我啊，十郎，这明明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不止一个影子啊？”</p>
谢识琅反应过来，窗户纸上倒映出的，可不正是他和谢希暮二人的影子。</p>
赵宗炀丢下一句话就跑了，谢识琅在原地僵持了好半晌。</p>
“他们…都在别的屋子，应该听不到……”</p>
谢识琅说的应当是崔氏夫妇。</p>
“听到了又如何。”</p>
谢希暮这话说得大胆，让谢识琅都愣了愣。</p>
只瞧女子走来，直勾勾盯着他，“不是要成亲了吗？”</p>
他眼神慌乱了些许，“是要成婚，但……”</p>
他唇上堵上青葱玉指。</p>
女子柔荑上还残留着药油的余味，淡淡的草药香，分明是用于止血的，却令谢识琅面庞越发燥热。</p>
他腰腹骤然一紧。</p>
谢希暮竟环抱住他。</p>
“你！”谢识琅压低了声，提醒：“松手。”</p>
女子应声笑了两声，清脆的，退开了身，“我看你腰带乱了，所以帮你整理，十郎想哪儿去了？”</p>
谢识琅听到这个称呼，呼吸不自觉乱了起来，“你别乱喊。”</p>
谢希暮秀眉微微抬起，白兔似的面庞有些不解，“官家赐婚，我总不好继续沿着从前的称呼。”</p>
谢识琅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她说得挺对的。</p>
“还是说。”</p>
她骤然踮起脚，与他之间的距离很快拉近，“小叔叔这个称呼，让你感觉更好？”</p>
此话意味深长，难免让人多思。</p>
谢识琅的神绪顿时被扰乱，目光也被美人润泽红嫩的唇瓣所吸引，不自觉咽了唾沫，意识到失态，紧忙合上眼，不去看她。</p>
“——”</p>
空气跟着沉默下来，谢识琅心跳跟打鼓似的，惴惴不安，害怕下一刻她会主动亲上来。</p>
可细想想二人即将成为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他又觉得亲上来也没什么了。</p>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亲过……</p>
他没忍住舔了下唇角，干涩极了，迟迟等不到对方主动，这才睁开眼。</p>
可原地，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p>
“……”</p>
女子戏弄了他，不知何时早就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空气僵持了半晌。</p>
谢识琅捏紧了拳头，恨恨踹了下桌腿泄愤。</p>
可胸腔内激荡不休的跳动，又让他唇角止不住上扬。</p>
哼。</p>
真可恶。</p>
……</p>
回京当日，谢希暮便听说谢端远病了，不过谢识琅不让她去见他，只让她留在朝暮院待嫁。</p>
大赵女子成婚，通常要自己绣嫁衣。</p>
可谢识琅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她倒是也闲了下来，期间谢乐芙和张木华来找过她几次，谢乐芙是来邀功的，说她和谢识琅在一起，多半是自己功劳。</p>
张木华便是追究她先前不告而别的事，不过好在也是个容易哄的，谢希暮又答应多送她几瓶好酒，便了了事。</p>
说到底，谢希暮还是得去瞧谢端远的，好歹是谢家老族长，这婚事就算是官家赐下来了，总归要在谢端远那儿过关。</p>
去找谢识琅说后，他才勉强答应，不过也一起跟了去，想来是担心谢端远又对她说什么。</p>
短短一月光景，老人的病越发严重，面色枯黄，现下已入冬，谢端远却远比院里枯树的生命力还要弱上三分。</p>
见谢希暮来了，谢端远勉强从榻上坐起来，微凸浑浊的眼珠子直直看着谢希暮，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p>
“十郎，你去吧。”</p>
谢端远的意思，是要单独同谢希暮说话。</p>
有了前车之鉴，那时谢识琅还昏着不知道，现下清醒着如何还愿离开。</p>
谢端远瞧年轻男子站在原地不动，毫无情绪笑了声：“就这么担心我赶她走？如今官家的婚旨都被你求来了，我还有什么本事赶她走。”</p>
谢识琅眉宇间还是冷着的，“从祖父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p>
“好了。”谢希暮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柔声道：“你出去吧，说会儿话无妨的，我心里有数。”</p>
谢识琅蹙眉，他不希望给谢希暮一种被限制的错觉，垂眼对她道：“有事喊我。”</p>
等人彻底消失在屋内，谢端远才饱含嗤意笑了出来：“终究是你赢了，你这好手段，连我都佩服。”</p>
谢希暮从一旁案上端来药碗，搅动碗底药渣，“老族长这是何意？我不明白。”</p>
谢端远记得上回在书房劝她，还以为这人真生了退意，直至离开，她才反问了他：老族长当真以为我离开便能让小叔叔死心？</p>
他当下便觉得不妙，以为谢希暮是没死心，可她还是离开了。</p>
纵然留下了那句没头没脑的反问。</p>
本以为一切都要回归正道，可谢识琅对这丫头的在意却超出他的想象。</p>
谢识琅竟进宫请旨，追去了清河郡。</p>
也是等这孩子离开后，谢端远才想明白谢希暮当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p>
她早明白谢识琅不会这样轻而易举让她离开。</p>
装作伤心欲绝、大度的模样，却让他越发深陷其中。</p>
铤而走险，机关算尽。</p>
扮猪吃虎，将自己营造成受害者。</p>
“都说大赵最会下棋的是梁老棋师，次而是梁家鹤随，可如今，我才要夸你棋招高明。”谢端远嗓音喑哑，死死瞪着谢希暮。</p>
“运筹帷幄、策无遗算，谢希暮，你不该是大家闺秀，该去带兵打仗才算不亏了你一身本领。”</p>
听到这句话，谢希暮抿唇笑了笑，将药勺递到老人家的嘴边，“什么运筹帷幄，策无遗算，老族长是病昏了头，希儿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带兵打仗。”</p>
谢端远扬着脑袋，眼珠子里全是冷意。</p>
谢希暮叹了口气，语气缓和：“老族长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该亏了自己的身子。”</p>
说着她垂下了眸，“其实我一直记得，幼时您抱着我，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喂饭吃，您也曾对我心软过，您也曾疼爱过我。”</p>
谢端远闻之一怔。</p>
“可为何如今，只是换了个身份，老族长就要如此针对我呢？”谢希暮眼眶微微发红，“您看着我长大，我相信您也曾欣赏过我的。”</p>
“京中贵女颇多，我的确不是最适合十郎的，但我的学识、眼界、才能，都是十郎亲手教的，我自诩不输给任何贵女。”</p>
“老族长，倘若如今您抛开世俗眼光正视我，是否也会觉得我不错？”</p>
谢端远嘴唇动了动，目光一时间变得惘然。</p>
的确。</p>
谢希暮不管是从样貌、才智，亦或是为人处世，都是一等一的好。</p>
京城中要找出第二个，谢端远只怕都说不上名字。</p>
若非幼时养在谢家的经历，或许谢端远当真会为谢识琅有一个这般的妻子感到骄傲。</p>
“……”</p>
屋内沉默了太久，老人家才缓缓抬起了眼，“你在攻我的心？”</p>
谢希暮袖底手指微动，神色却仍是诚挚，“不管老族长怎么想，但有一点，我能确认。</p>
十郎不娶我，来日也不会再娶任何人了。</p>
究竟是谢家无后为大，还是世俗伦理的眼光为大，老族长难道不明白吗？”</p>
谢端远哑然失笑：“你倒是自信。”</p>
可她却也没说错。</p>
谢识琅从小就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p>
“何日成婚？”谢端远面庞全是疲态。</p>
谢希暮扬起了唇，将药送入老人嘴里，“官家同十郎说了，太后如今病着，我和十郎的婚事权当是为太后娘娘冲喜，越快越好，</p>
婚期定在了半月后，找人算过了，是良辰吉日。不过您也放心，该准备的，十郎已经准备好了。”</p>
谢希暮从屋内出来时，天边已经晕开了暮光，余晖映照在谢识琅的俊脸上，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如兰，望向她的眼神添了几分柔软和烟火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