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雪街上与观主一战,惊神阵通过阵眼杵,把整座长安城的天地元气都灌注到他的体内,当时他所承受甚至比今天还要多。
当日他便能撑下来,更何况今天。
宁缺知道,就像长安一战时的情形那样,得自昊天的神力便如得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必然会逐渐消散,只能维系一段时间。
而且匣里的铁箭确实已经不多,如果他能够拥有源源不尽的铁箭,站在长安城头,便能镇压整个世界,何必要来桃山冒险?
祭坛四周飘浮着的乂字神符,终究在某个时刻将会消失,如果神符一朝施出便能永世不焕,他的师傅颜瑟早就去把南晋剑阁困成坟墓。
他的无敌,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在这段时间内,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回头望向桃山,看了一眼光明神殿。
随着他的动作,前坪上的诸位强者才想起来,柳白的剑已经进入了光明神殿,如果那里有战斗,必然是最恐怖的战斗。
因为那是人间与昊天的战斗。
光明神殿里。
桑桑举起右手,把那道黝黑的铁箭从空中摘了下来,仿佛这道铁箭一直静静地悬在她的手边,等着她去摘。
她的手能摘星掩月,何况一枝箭?
铁箭在她嫩白的手指间变得黯淡无关。
她将铁箭随意扔到地上,然后望向柳白。
柳白握着剑柄,一直在看着她。
一朝对视,天人便不再相隔,有无数信息在她和柳白之间传递。
她知道这个人类被称为世间第一强者,如果给他足够长的岁月,或者他真的可以变得像那个疯子一样强大,然而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刻,在天机算里,至少他现在不应该能走到这一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即便他提前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继续等待数百年时间,等到他最强的那一刻?
她向柳白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柳白很认真地做出了解答。
“青峡之前,观君陌叶苏奕剑,君不见,吾之黄河便不见,有所悟。李慢慢托人给我带了一道气息,那是书院对人间的看法,有所悟,入临康城,见叶苏于陋巷传道,有所悟。最终少女热血淋剑,如醍醐灌顶,终悟之。”
“蚍蜉撼树谈何易?”
“我之剑不越五境,若五境之上有门槛,尽斩之,便是无量亦能斩。
“剑落时,斩的终究是自己。”
“放眼世间,观主废,李慢慢不擅战,酒徒屠夫,徒有境界却无心,不过烂肉两块,我剑道大成,于人间全无敌,遂生大恨。”
“何恨?”
“恨不能与轲浩然对剑,恨不能与莲生对饮,恨不能生于千年之前,与光明战于荒原,与夫子同时代,前贤已逝,后者未至,便欲拔剑问天,奈何神国之门已毁,再无登天之道,如此之我,何其寂寞?”
柳白看着剑前的她,感慨说道:“我不想念天地之悠悠,唯沧然而涕下,便在这时,你来到了人间,我怎能不来见?”
蚍蜉撼树谈何易,你为何敢来桃山?此乃天问。
我于人间全无敌,不与天战还能与谁战?这便是人间之剑的回答。
人类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用道门的话来说,这是昊天赐于自己的礼物,但对于书院和像柳白这样的人来说,修行与昊天无关,只是让人类强大起来的手段,修行到最后,终究会抬头望天,举剑向天。
轲浩然当年是这样做的,夫子这一千年来都在这样做,书院现在还在这样做,如今终于轮到了人间最强的这把剑。
柳白的人就是一把剑。
以前他手里的剑,便是人间最强的剑,现在他的人变成了一把剑,和夫子曾经用过的那把人间之剑合而为一,那该有多强?
这是修行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如他所言,他确实没有破五境,以前是不敢破,后来是不屑破,现在是已经不在乎破不破,因为他既然是剑,若有门槛在前,斩断便是。
至于最后这把剑会不会如她所言斩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在乎。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唯一有意思的事情。
千里之外的南晋剑阁前,数百名弟子跪拜不起,那道黑色若剑的山峰,陡然间离地而起,向着天穹直刺而去。
众弟子震骇莫名,待抬头望时,却发现剑峰依然还在原处。
光明神殿震动不安,剑意凛然,坚硬的青石墙壁上出现了无数道剑痕,那盏熄灭了数月时间的灯盏,忽然断成了三截。
从绝壁下方拂起的秋风,到了露台上便断成碎絮,如春风般令人心痒,那种痒便是难耐,不是见猎心喜的难耐,而是将见大道的渴望。
桑桑在露台上,静静看着对面的柳白。
柳白右手握剑向前再送,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