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马车在瓦山深处缓缓行驶。
青石铺成的山道很平缓,但青石间的道泥被多年风雨冲洗而走,渐渐形成了约数指宽的石缝,马车虽然轻若羽毛,精钢铸成的车轮从这些石缝上碾压而过,难免还是会有些颠簸,车厢里的人自然很难入睡。
桑桑斜倚在车窗旁的棉褥上,睫毛轻轻覆着,明明病中虚弱,微白的脸颊上却有着两抹红晕,鼻尖上有颗小汗珠,似乎残存着些兴奋。
莫山山坐在对面的软塌上,静静地看着她,疏而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眼睛明亮,显得有些好奇,而且还隐隐带着佩服的意味。
桑桑被她盯的有些紧张,轻声说道:“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
莫山山醒过神来,平静说道:“先前棋局终了,在虎跃涧旁,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看看你,他们的目光可比我要炽热的多,只不过这辆马车厢壁太厚,不然只怕会被那些目光烧出洞来,而且你以后总要习惯这种眼光。”
桑桑睁开眼睛,看着她好奇问道:“刚才真有很多人这么……看我?”
莫山山点点头。
“很少有人用这种眼光看我,嗯,是从来没有过。”
桑桑低声说道,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向车窗外望去,秋风拂起青帘,让瓦山的风景进入车内,带来几分清旷和无措。
“打小我就长的不好看,宁缺说拣到我后头两年,不管是喝肉汤还是米汤,我总是长不大,被他抱在怀里就像个小老鼠一样。”
她看着车窗外的山景。怔怔说道:“后来虽然被他养活了,但还是没办法养得好看起来。瘦瘦小小黑黑的,就连头发都不好,软蔫蔫的又泛黄,看着就像地里没来及地摘的秋白菜,就算是过年穿新衣裳,看着也没什么精神。”
“宁缺曾经嘲笑过我,不管是往菜地里扔还是往煤窑里扔,保管没有人能够发现我,他说的确实没有错,我一直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侍女。”
桑桑说道:“小时候我一个人拖着十七斤的羊腿。从渭城肉铺走回家里。都没有人想着来帮我一把,不是渭城里的人不热心,而是他们真的没有看到我,到了长安城也一样,在老笔斋住了两年。我几乎每天清晨都要去买,但临四十七巷巷口那个卖酸辣面片汤的大叔,有时候还是会忘了我是谁。”
她转过身来,看着莫山山笑了笑,笑容很真实,两颗白净的门牙仿佛把幽暗的车厢都要照亮一般,说道:“宁缺比我生的好看,嘴也比我甜,所以很容易讨人喜欢。无论渭城的马将军,还是简姨、夫子都是这样。”
然后她继续说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人们都只会看他,不过这样其实也挺好,我习惯了站在他身后,反正我也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
莫山山看着平静自然述说这些陈年往事的小姑娘。发现自己却无法平静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她想起当年离开长安城时,曾经在临四十七巷巷口的马车里,远远望向老笔斋,当时宁缺和桑桑对桌吃饭,很少交谈,然而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一道眼光里,都藏着这对主仆二人浑然天成般的融洽。
莫山山情绪复杂地想着,哪怕你是世间最不起眼的小侍女,就算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你,但你和宁缺的眼中只有彼此,那么至少有他会一直看着你。
“至少在宁缺眼里,桑桑你是漂亮的。”
她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真的很希望,我能够真的漂亮,所以到长安城后,哪怕还没有挣到什么钱,我便开始去陈锦记买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