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闯一闯这座庄园的话,连当年的冷幽冥,都能数次全身而退。但是,要想第一次闯入这里就横冲直撞,直至找到史弥远,不但要深入面对阵法,所需花费的时间也很难确定,在这个期间,赵离宗就很有可能收到信号亲自赶来。那总堂主跟这奇门阵一配合上,凶险的程度可就大大增加。出于这些考量,即使是苏寒山,之前也并没有想过要毕其功于一役。可是刚才看了陈维扬这番作为,苏寒山心中也不禁涌起豪情。“好!”苏寒山铿锵有力的说道,“那我们就试试。”陈维扬听他应下,笑道:“我兴风作浪,你居高洞察,等我喧宾夺主,你就直捣黄龙!”呛!!!陈维扬雷厉风行,话音刚落,背后金光一闪,已是一剑出鞘,斩在地面。这座庭院能够被机关和阵法之力,整个搬移,就算是借了地势高低落差,及地下暗河的动力。庭院本身的建造结构,肯定也跟寻常院落大有不同,重量会减轻很多,不可能是连着沉重的岩石地基一起移动。果然,这一剑劈下去之后,寸许厚的石砖炸裂飞散,石灰黏浆向下凹陷,立刻传出了木材破裂的声音。这座庭院的地基,是用近乎于半尺厚的木料拼接而成。陈维扬这一剑劈下去,炸出了一个足有五尺大小的坑洞,露出了木料下方的深邃地道景色。那里面有一根根粗如儿臂的铁链,正在扯动,隐约能听到绞盘、齿轮、铁轴转动的声响。陈维扬直接跳入那个地洞之中,浑身上下似乎裹在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里面,完全不担心下面可能存在的陷阱暗算。漫长的地道之中,瞬息间就有上百声机括弹开的声音,也不知道多少暗器机关被启动。却果然没有一枚暗器,能够沾到他身上。他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剑鞘之中,双手空空,沿着地道疾走了十几步,快如狂风,观察沿途所有锁链动向,细听那些机关转动的声响。假如是苏寒山闯入这里,即使耳目观察的敏锐程度,绝不逊色于陈维扬,也未必能够看出多少门道。因为他不懂奇门,也不懂机关术,很难判断出那些声音中有哪些是误导,哪些是实际的机关枢纽。哪些机关枢纽更高一级,可以立刻生效,哪些枢纽更低一些,动之无用?但是,陈维扬在落入地洞之后,这白驹过隙的时间里,已经做出了判断,身影骤然一转,向右冲撞过去。他转身的刹那,右手顺势上扬,长剑再度出鞘,右侧的石壁直接被破开。本来就已经被夯实、压紧的土壤碎石,在陈维扬的剑光剑气面前,跟松散的豆腐渣几乎没有区别。他每一剑劈出,都像是在这黑暗的地下环境里,亮起一道金色的弯月。弯月一闪之后,前方就有大片土石,朝四面分开,被压得更紧实,露出可供人体穿行过去的缺口。陈维扬连出十八剑,呼吸换气之间,身影跟进,就从地下挖出了一条原来根本不存在的道路。轰!!!在这条新地道的最前方,又一层石壁,被他的剑气击碎,露出一个开阔的密室。密室之中,有一条条绷紧的铁链,从墙壁上延伸过来,连接到密室中间的大绞盘上,绞盘四周,分别有着十二个形如船舵的转盘。另外还有六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分别掌握着这些转盘。陈维扬闯入密室的那一刹那,这些壮汉脸上,还正有一种亢奋的笑容。他们都是被相府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平日好吃好喝养着,练的全是增长体力的功夫,并不善于正面战斗,放到江湖上,恐怕只能称之为三流角色。可是,因为他们选对了靠山,投靠了相爷和秦无求秦大人,这些年来,间接死在他们手上的二流、一流人物,都不在少数。那些人可能在江湖上,在朝廷里面都大有名气。练武的时候,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残酷的磨练、刻苦的争斗,才有了一番成就,也必然为自己的武功而自豪。然而,当这些人遇上了奇门机关术,千锤百炼的武功,就会被更千锤百炼的奇门机关碾碎。掌管机关的众人,每次都会因此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亢奋。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轮值的时候,如果没有遇到刺客,那就太无聊了,渴望着有更多人闯过来,然后被残杀在机关之下。人果然来了,却没有按部就班的,处在十面埋伏,万般陷阱的阵法中,狼狈挣扎,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呛!!!金刃振鸣的激烈声响,霎时间淹没了他们的耳膜。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变化,就已经在照亮密室的剑光中,被洞穿了额头。陈维扬只出一剑,却有六道剑气闪过,每道剑气,都是刚好破颅入脑,瞬间毙命。谁知,就算这六人死前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变,当他们六人一死,整个密室突然像山崩地裂一样,晃动了一刹。刚被挖掘出来的那条新密道,在这一晃之下,顿时垮塌,被土石填满。密室地面裂开,像两块铁板,向下垂落,下方竟是一座幽绿色的毒池,六具尸体落入其中,翻了几个气泡,一翻之下见骨,两翻之下,连骨架都被溶断,沉没不见了。但是密室上方,却破开了一个洞,有阳光直接照射了下来。陈维扬居然在密室自毁的前一瞬,就预算到了这一幕,一剑飞天,破土而出。他出现在一片云海之中,显然又是幻境,这一次就根本没有费心去破幻境,只是闭上双目,前冲十丈,撞破一面看不见的墙壁,然后向右折去。在地下所看到的机关构造,已经让陈维扬可以确定更多机关枢纽所在,即使在地面上移动,也可以找准位置。他再度斩裂地面,杀向下一个机关密道的时候,在他背后数十丈外,苏寒山的身影正冲破漫天花雨,飞上高空。陈维扬入地而走,苏寒山向天而去。在那满是桃树环绕的院子里面,当苏寒山一跃而起,立即察觉到,从周围高大桃树间射出的牛毛细针。那些毒针,并不是由人发射,而是由机关发出。但是发射的时机居然拿捏得恰到好处。苏寒山双袖一扬,身边的气流崩散第一批毒针的时候,第二批毒针,刚好在气流变稀薄的时候射来,而且更粗更重,表面还有独特的血槽,似乎极善破开武人的护体功力。“太轻了!”三个字刚一吐出,苏寒山双臂已然张开,左手功力膨胀,光线炽亮,右手功力旋转压缩,光芒黯淡。所有靠近他的毒针,都被左手散发的功力影响,改变轨道,飘飘摇摇的全部聚集到他右掌之中。空中纯阳,阴阳一气!这招如果真打出去,就算以气海圆满的境界来施展,也容易一下子耗尽功力。但苏寒山只用了个前奏。他用本该无用的出招前奏,形成了最佳的防御。紧接着,他的身影就在半空旋转起来,右手衣袖布料上的一根细丝,挂在了那毒针形成的球体上。这毒针形成的球体,重量不足二两,那一根细丝,还不如成年男子的头发粗。但是在苏寒山驾驭之下,就好像在舞动一个巨大的流星锤,衣袖上的细丝越抽越长,球体飞射出去,到了合适距离后,被他右手捏住细丝,直接抡了一圈。嘭嘭嘭嘭嘭嘭嘭嘭!!!最靠近院墙的那一圈高大桃树,全部被这个裹挟着沉重罡气的球体砸断。树木乱颤,树干断裂的声音响成一片,上半截树冠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倒下,无数桃花,已经从枝头飞散。苏寒山将手中的“流星锤”,向墙头一抖、一撑。若是从前,区区一根细丝,岂能经受他纯阳功力的大量灌注,恐怕在出手之前,就早已化作飞灰。若用罗摩功力,又绝没有这样强悍的威能。但是此刻,那根细丝,在他百息并流的灵动内力加固之下,仍然未损,点中墙头之后,硬如竹竿,略微一弯,就将他的身影再度弹向高空。他飞跃桃林,脚踩桃花,身影忽左忽右。不断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打在他留下的残影之上,却追不到他的真身。两个人所选的方向不同,陈维扬偏左,苏寒山偏右,但都是在向着庄园更深处前进。苏寒山越过桃林的刹那,只见前方一大片鹅卵石、细白沙铺成的浅滩。浅滩另一侧,水流缓缓荡漾,营造出一副奇特的图景,犹如微缩的海岸边。浅滩尽头,还有数丈高的假山,山石黝黑,似乎也截断了水流,但看这水波清澈,并非死水,想必地下另有暗渠,保证水质替换。苏寒山并不准备贸然落在这片地方,右手一抖,那根细丝就连带着毒针小球,打落在沙滩之上。细丝固化,如竹竿被他撑在手中,就要再度飞跃过去。孰料就在这时,那几座连绵堆砌的假山中,爆射出千百片薄铁。每一块铁片都有巴掌大小,形如弯月,边缘锋利,但一面平滑如镜,另一面略微隆起,造型独特。铁片旋转飞掠而过,只有其中两三片碰上了细丝,但也瞬间将那根细丝切断。苏寒山身影一沉,坠落到离地面只剩五尺左右,脚下功力爆发,左脚一踏,内力振动气流,在沙滩上隔空踩出一个脚印,借力便欲再度飞起,忽然心生警觉。呜!!!诸多弯月般的铁片,在飞出去之后,竟然绕了个大圈,又飞了回来,如同一群回潮的黑燕,却带来剧毒的锋芒。那些假山内部,也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机关之中,竟好似埋藏了火药。为了能够发射铁片,假山内部,本就经过多次切割,重新构造,此刻火药一经发动,假山顿时碎裂,无数块状的碎片,铺天盖地的炸散开来。与此同时,天空中陡变黑暗,乌沉沉的压下来,下方的沙滩和水流都消失不见。整块地面窜起烈火,人能看到火焰的光泽,听到燃烧的声响,感到热度的飙升,所有的感官都受到这幻境影响。暗器、火药、幻境,人力机关和奇门阵法的配合,巧妙到了极点,形成了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恐怖杀局。苏寒山瞳孔震颤,在这一刹那,终于见识到了史弥远庄园中,号称可以逼退宗师的阵法本钱。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略微一缩,又强行增大了几分,尚未落地的身影,陡然幻变。他当然不懂幻术,空中与地面瞬动而走的残影,是因为这一刻,他速度快到了极点。苏寒山几乎有了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挤开空气”的感觉,在他离开之后,气流的剧变,才制造出古怪的尖长声响。如怒鹤的尖唳,狂豹的嘶叫!他的残影,在地面上连成了一个圈,就是在那瞬间踏足火海,走了一个大圈,制造出一股强劲的旋风。不管是炸碎过来的石头,还是那些旋转切割的铁片,遇上这股狂暴的罡风,都在刹那之间,迷乱了方向。不要说这火海是幻境,就算是一片真正的火海,苏寒山以这样的速度在里面暴走一圈,也不会沾上半点火星子。至于现实环境中,那些沙子和水流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一点担心,苏寒山在爆发全力的时候,也给抛弃了。那一瞬间,容不下杂念,只有自信,才能发挥到极致。那个时候,他就全心全意的认为,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那些沙子和水流在被踩了之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原位。事实也确实如此。当那些沙子和水流,也被卷入罡风的时候,苏寒山已经脱身而去。他远远的落在了一座大殿之上,仅用脚尖,轻轻点着这座大殿屋脊上雕琢的嘲风兽,身影回旋,俯瞰四方。苏寒山的目光沉静依旧,耳听八面,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变化,只是白皙的脖颈,因为刚才剧烈的消耗,而微微见汗。他功力恢复极快,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周围三里以内,至少又有上千种机关运转的声响。还有奇门阵法带来的风声水声的变动,混杂在其中,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确保自己能抓准每一点时机。这让苏寒山忍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低笑,刺激的挑战,正让他觉得自己的气血状态变得更活跃。阵法运转且不提,机关的运转,都是需要密室中的各个人手辅助开启的。他们有细小的孔道,连接地下密室与地面,孔道之中,每一个转折处,都安放了一面水晶小镜,通过镜面的折射,使地下的人可以观察到地面上的情况。但真正的一流高手,乃至于宗师境界的强者,速度实在太快,应变实在太强。如果真等地下那些人观察到了对方的身影再行动,黄花菜早就凉了,根本别想碰到对方一丝一毫。所以在对付真正的高手时,密室里那些人,是不会靠自己来观测的,而完全是听从秦无求的指令。掌管着整个奇门阵法的秦无求,会靠着自己在阵法上的感应观测,计算出对方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提前下达指令。敌人还没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机关就已经在启动,这样才能保证,敌人路过那里的时候,机关的效果恰好发挥出来。可是当苏寒山落到大殿顶端的时候,周围的机关,并没有第一时刻向他发动袭击。苏寒山稍微等待后,就意识到了对方的失误,更意识到了对方失误的原因。因为秦无求的指令,现在有不少都在半路被截断了,根本传不到该去的地方。苏寒山眺望陈维扬的方向。只见那个背剑的身影,时而杀入地下,时而破土而出,每过一处,那里的庭院就变得满地狼藉,墙倒屋塌。地下密道的种种杀招和密室里的自毁机关,千奇百怪,却没有一个能留得住他。即使是能在地下旋转,发出吸力、搅碎人体的铁叶风轮,也在刚转起来的时候,就被陈维扬一剑劈开。逐渐的,除了地下机关、奇门幻境之外,连地面上的护卫、杀手们,也不得不主动现身。那些人,像是被海浪推动的鱼群,正向陈维扬的那个方位聚集过去,试图拦截他的动向,让他失陷在机关阵法中。苏寒山左手捏住一根弩箭,随手弹回,洞穿了一个杀手的咽喉,在诸多死士的包围中,嘴角露出了笑容。一个兴风作浪,一个居高洞察。两个人明明是今天刚刚见面,却已默契地完成了预定战策的前半部分。陈维扬在浩浩荡荡的厮杀之中,还不疾不徐的吐字发声,声传数里。“所谓奇门遁甲,在汉魏时期,称之为六甲,在周秦时期,称之为阴符。”“下品可以用于推测三两人近期遭遇、家宅气数,调整阴宅阳宅风水体验,中品可以结合人力机关与人工造景,创造幻象,调理真实,虚中有实,实中衍虚,从而得到超凡脱俗之境遇。”“而真正上品者,不必以机关布局、人工造景,只需传授法度,训练人手,以各部人员分批运行,就能够借自然之势,助长人之威力,人到哪里,阵到哪里,不必拘泥于一地一府之格局。”“秦无求,你先以算术成名,后学奇门,虽然计算严密,堪称巧夺天工,却没有真正同仇敌忾的洗练,达不到万众一心,如臂使指的程度,僵化死板,不够灵便。”“有史弥远无边财力支持,数十年经营,伱才堪称中品,否则,你也只是个介乎中品下品之间的货色。”“所谓天下奇门术数第一人,不过是英雄无暇,以致竖子成名!”他这话,显然有故意贬低的因素。若是别人这样说,秦无求根本不会在意,只当做几声犬吠罢了。但陈维扬现在表现出来的,不只是强悍战力,更是对奇门阵法的绝高造诣。在最擅长的领域,受到识货之人的刻薄打压,这就令秦无求有些难以忍受。他虽然忍住没有发声,却已经让整个庄园的奇门阵势,出现更激烈的变化,如风起云涌,至少有七成以上,卷向陈维扬那边。只有三层余韵,萦绕在苏寒山周边。苏寒山随手击飞死士,避开混在幻境中的暗器,心思电闪,若有所思。奇门之术,大如山川万众,行军布阵,而人身诸气,也可视如三军将士。人身也是一座大阵,修成气海极境,能够把握人身诸部气机的变化,与外界阵法变化,自有共通之理。苏寒山观望整个阵势,虽仍如雾里看花,却渐可分辨花色。人身诸气,有杀敌,有防卫,有总枢,也有并非总枢,却必须保护的要害。苏寒山扫视这座豪阔至极的庄园,把握到了一个不算起眼的位置。花苑深处,偏僻佛堂!即已喧宾夺主,就该直捣黄龙。苏寒山手掌抓住一个死士,抡转一圈,陡然掷出,死士飞去的刹那,他的人影也已经不在原地。佛堂之中,护卫们全神戒备,尚未能有所反应。担忧戒惧的史弥远,却忽然眼皮一翻,惊叫出声,将手掌往上一抬。他神色好像惊慌失措,手都忘了碰到桌面,但抬手的刹那,一股气势,已直接带动整个桌子飞向屋顶。木桌炸碎,包括桌面上的所有物事,乃至那口金钵,全部化为碎片,快如流光,打穿屋梁厚瓦,爆射而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