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年九月中,晦朔之日,龙战于野。
重新整编过的幽平大军,一路急行军,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战术,如风行奔雷一般,直扑北魏闵冉道大营。
存心要以强盛的兵力,压上对方深入敌方的孤军。
而当时,刚刚被三千骑改装袭营的北魏军,闵冉道重伤,手下副将死三伤六,主帐大营中,彼时正在慌乱一团,仅剩的几个能主事的将领,手忙脚乱的令士兵包围三干骑。
正当三千骑陷入苦战之时,时间把握精准的秦长歌率大军到了。
秦长歌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飞速行军,并寻找当地向导自平灵二州之间的碧野山小道抄近路,以只花了四个时辰的超速度,天兵降临般的出现在八万北魏军之前。
连绵不断的军队海洋般连波迭浪的出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道肃杀的线,凝望着这条线,北魏军队脸色死灰,仿佛看见末日降临,而死神在仰首尖啸。
他们不是听命行事的幽州军队,军队如刀刃,错的向来只是拿刀的手,刀本身换个主人立即便可重新使用,
他们是站在饱经他们侵掠骚扰的敌国土地上的敌军,举目四顾,遍野都是仇恨敌视的目光。
存心要以威慑力和绝杀手段给北魏一个警告的秦长歌,嚣张彪悍到连阵势都没摆,翻卷大旗下一挥手,直接道:“给我,消灭他们!”
连缰飞鞍,烟云尘拥,蹄声踏破碧野山阏,惊起一轮肃杀残月,马上健儿摘下白羽雕弓,在茫茫平原之上飞驰如电,从四海八荒无穷无尽浩大之处吼起凝结了无数军魂和鲜血的战歌。
西梁!泱泱长河,浩浩疆土!
驰骋万里,风龙云虎!
西梁!百万强师,逐尽敌虏!
天道残缺,待我来补!
西梁!九州之旗,四海腾舞!
看我苍生,萧秦做主!”
九月北地平原上的风,无休无止无遮无挡的穿透男儿胸膛,换成雄浑悠长的北地长调,和痛杀戮的兴奋嘶吼。
杀,杀了他们,这些曾将自已家乡劫掠得一根草芥都不留的敌人,如今,换我不留你的一丝呼吸!
曾险些刺入亲人同胞胸膛的手中刀枪,如今,终于,劈入它该去的地方!
这才叫痛!
除了护卫中军的十万大军,其余二十万,被秦长歌一次性的悍然压入对敌战场!
我、用、人、海、淹、死、你。
枪起枪落,刀劈刀收,剑出剑往,鞭闪鞭飞,无数武器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无数血肉挥洒在广阔的碧野山脚,人性中杀戮的本能在苍凉的哝叫和激越的战声中被无限激发,每个人都近乎狂肆的砍杀,将那些曾经鲜活的肢体,柔韧的肌肉,大好的头颅,闪亮的双目,一一消灭在粘满鲜血的寒冷的各式兵器之下。
那一夜,碧野山脚,千万人明月共,干万人生死同,千万人的热血灌满脚下冀黑的土地,千万白骨化作了来年长草间如星子般闪烁飘飞的磷火。
很多年后,后来者小心翼翼翻开厚重的史书,在此页时皆凛然不语,意味深长的目光,穿透书页,看见了多年前,沧海舆图之上,真正拨动逐鹿天下战局,真正掀开六国之战的序幕的一个浸透鲜血的悍然开始。
乾元四年九月十三,灭闵冉道军于碧野山脚,歼七万余,余者逃奔于野,为民所诛,八万魏军,无一生还,是日,血浸三尺,来年,草木盛极。
史称:碧野之战。
八万无家可归永远流浪异乡的幽魂,成为上位者野心的殉葬品,碧野山脚从此,留下了雷雨之夜阴兵列阵,鬼魂夜啸的传说。
此战的最直接的效果,是在和北魏正式开战之前,边境百姓安宁得可以开着门睡觉,北魏军连一个喷嚏,都不敢打过了边境线。
当然,传说的制造者,秦长歌同学,是一点点也不会在意死人闹鬼之类的事的,皇权统一的路上,本就是浸透鲜血的土壤,才能开出帝业的繁花。
她知道与北魏的正式大战即将开始,但是还不是现在,北魏国内局势现在波谲云诡
软禁冷宫,仍日拥有一批效忠臣子的魏天祈,神奇的躲过了一轮轮的暗杀,逼得等得不耐烦了的魏天祈只好以,搜宫,为名,亲率大军进入魏天祈宫内,却被黄雀在后的纯妃以一曲离奇曲调吹垮意志,连自己都受了重伤,随即,纯妃干脆请这两兄弟一起住进行宫享受软禁生活,自己打算垂帘摄政,却因反对声浪过于高昂,且尚未掌握军方势力而作罢,据说,玉玺和天下兵马虎符在魏天祈处,北魏都城九门大军军权在魏天祀处,纯妃则掌握了宫禁御林军,北魏数月内三易其主,却是谁也没能坐稳龙庭,如一团乱麻纠结时峙在一起,三人都拥有令对方忌惮的一定势力,三人都交错着困截对方的进一步举动,三人一时都不能呈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形成了绝无仅有的古怪“铁三角”。
对于纯妃,秦长歌潜伏在北魏的凰盟的信息回报是,魏天祈一直很防备她,对她很有戒心,入宫那几年,纯妃备受恩宠却处处受制,直到魏天祀墓位,对这个宫妃不知底细的魏天祀,放出了这条美女蛇,至于为何两人明明达成协议,纯妃却再次对枕边人下手,以及事变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现在还是个秘密。
秦长歌不急,她有预感,和这个螳螂一般的女人(螳螂有杀夫的爱好),迟早会对上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对北魏的消耗,也许会让魏氐兄弟放弃时敌西梁的企图,但是,完颜纯箴不会。
女人疯狂起来,本就比男人更不顾后果的。
秦长歌懒得去揣摩一只母螳螂,她现在忙着去做正事,比如,李翰本来的职责。
赈灾。
朝廷的赈灾粮食早已运到,灾民却没有及时得到赈济,市面上米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无数灾民流亡于道路,瘦骨嶙峋嗷嗷待哺,只记著为自己的权位名利追逐而置黎民不顾的上位者,自然会被天道抛弃。
李斡和曹氏家族其余人等,都已押解去京,这些善后,交给萧玦去头疼吧。
刨去路上时间,她只花了短短十日,便漂亮干净的解决了幽州事变,顺带灭了杀伤边民最狠的冉闵道军队,其雷霆风云之举,翻覆风雨之能,行事作风之狠,瞬间传遍天下,四海震惊,诸国警惕。
赵莫言大名,成为六国间,成名速度最,口耳相传最广泛的三个字。
用包子的话来说,就是:亲,你红了!
萧坝的旨意来得很,秦长歌那个“代尚书”的代,字很漂亮的去掉了,现在她是部长级别,真正跻身国家最高决策部门的高干了。
圣旨后面还粘着一封信,传旨太监小心翼翼的提醒秦长歌,“陛下说,请尚书大人务必亲阅。”
亲阅就亲阅,还务必,看来萧玦对自己,真是超级不放心啊,
秦长歌捏了捏信封,好厚……
晚间回幽州刺史官邸歇息,新任的幽州刺史已经就职了,文正廷,这个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沾了谁的光的好运气的书生,因为在幽州事变中,揣测准确,报信及时,摧升幽州刺史,成为主掌一方的方面大员。
秦长歌住在刺史官邸的前院,灯火下展开信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洁白纸笺明亮如玉,微州香墨光洁明润,纸上只有这四个字。
萧玦的字体,一改往日的龙飞凤舞,一笔一画,凝重谨慎,看得出,下笔时一定写得慢而悠长。
仿佛下笔者,每画下一笔,都凝结了自己无限的心意和思念。
那些饱满欲将溢出的墨迹,写满龙章宫里孤灯对影,遥思伊人的牵念和寂寞。
烛火跳跃,跳跃光影里秦长歌慢慢的笑了笑,翻开下一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秦长歌愕然,手指连连翻动厚厚的一叠纸,每张纸都是这四个字。
翻完最后一张,亦长歌向椅背一靠,望着承尘怔怔半晌,随即,哑然一芜
这叫什么?另类情书”
五十一张。
恰恰是自己自郢都出发,到得圣旨下达那日,离开他的天数。
换句话说,这些字,是他每天一张写下来的”
从她出发,踏出龙章宫那刹始,御书房里凝望她背影远去的帝王,便缓缓抽出信笺,于满案奏折书简,纷繁国事之间,静心埋首,一笔笔写下自己的牵挂思念。
这是一封厚重超过所有记载着急如星火的国家大事奏折的,信笺。
相思迢递,有一种表达简短而心意绵长,字字凝结着深沉牵记。
秦长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缓缓抚过那些因为墨迹饱满而微微凸出的字体,一笔一画的抚过去,细致得仿佛想在这些字休中,抚出某此深藏的画面来
好像是很多年前,又好像只是离此刻不远一那个英风俊朗的少年,也曾于沙场分离时,战火烽烟间,写一封封的信给自己,他似乎一直是这样,不喜欢用长篇大论来表达心意,只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长歌,云州战紧,你且小心。,
长歌,天寒将雪,请多保重。”
长歌,今日拨营,看见春枝抽芽,你若在,一定欢喜“我想念你。
时光有时仿佛能叠印记忆般,将一此难以忘怀的事休,接醒般的不断重复,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沉默而有力的镌刻。
秦长歌微微有些恍惚的微笑着,将这五十一张纸一张张看过,收好,放回信封。
站起身,想为这封信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以免被某个无孔不入的家伙窥视,结果找了半天,却无奈的发现大约只有自己身上最安全。
将信封费劲的塞入袖筒,秦长歌腹中暗骂。
你不能少写几张”唔””袖子好重。
她却不想提醒自己,其实可以扔掉很多张的,反正内容都一样。
漫步出屋,月光下仰首看云的男子,亦浸透了月光一般的清越皎然。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秦长歌轻轻过去,一侧头,对他一笑,“夜深风紧,小心着凉。”
这一侧头,再次看见沉溺于自己思绪中的非欢,眼中那熟悉而惊心的神情。
轻轻转首,目光直接落在秦长歌袖筒,楚非欢的笑意有点古怪,道:他有信给你。”
秦长歌有些尴尬的唔了一声,心里更起了一层疑惑,非欢一向对她秉持着距离,并从不过同她的隐私,最近却颇奇怪,他好像,不太愿意看见和萧玦有关的东西。
宽慰的一笑,春长歌道:“也没说什么。”
楚非欢再次转回头去看月亮,沉默了很久,两人的呼吸细细,散在北地初秋寒凉的夜风里,静谧里有一丝躁动。
长歌,你今生最大的想望是什么?”半晌楚非欢开口,做回你的皇后?
我没想过“秦长歌老老实实的答,“我现在想的是,报仇。”默然良久,楚非欢轻轻道“长歌。”
嗯?”
你愿不愿意放弃报仇,隐迹山林?楚非欢转首,目光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她“你的敌人,太黑暗太强大,而你现在,太沉重太累,你真的觉得,有必要以今生本来可以过得很轻松的新生,去报这个已经过去的仇吗?
月色森凉,低伏的花叶上结的那层霜因此看起来越发寒冷,秦长歌将一枚冰凉的叶子在指尖轻轻的掭了,轻轻道“非欢,这话不是你会说的。”海天首發
楚非欢默然。
不是我要报仇,而是,他们未必放过我“秦长歌一笑,“我不可能真的一直做一个小宫女,来混这一辈子,我不可能不认回我的儿子,让他做个在大街上到处胡乱认娘的孤儿,那此人,一天发现不了我,一年发现不了我,不代表永远发现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是抱延他们发现我的时间,并在这段时间内做好准备,扩充自己的实力,等待着最后的对决而已。”
盯著楚非欢的眼睛,秦长歌毫不放松,“非欢,对方强大,如果我隐迹山林,以我孤身之力,我未必能保护好溶儿和我自己,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为何你如今改了论调。”
楚非欢这次没有回逍,很直接的看着她,“我心疼你,我很想能有一个机会,能好好照顾你,给你一段真正清闲自在,没有仇恨背负的生活。”他伸手,霍盖住秦长歌的手,微凉的掌心,传递的却是深藏的休贴和热意,他道:“长歌,我想,我能占用你的时间,并不多了“”
伸掌,捂住他的唇,秦长歌轻轻道:“不要说,不会的,不会“”不会她一遍遍重复着那两个字,却将自己越说越惘然。
楚非欢却突然轻轻吻了吻春长歌掌心,轻如吻一朵新绽的花。
秦长歌一怔,脸在黑暗中却微微红了,下意识的想抽手。
楚非欢立即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的手从自己唇上移开,他难得这么坚持而强势,秦长歌深深的看着他,放弃了收手。
楚非欢却不看她,只是将她的手缓缓移动,去靠自己的额,声音低低如呻一吟“长歌,“长歌,你看“我大约是烧糊涂了“你不用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