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三月。</p>
大周皇帝以北狄人迫害镇北王为名，正式宣布撕毁与北狄人的合约。宁静不到半年的拥雪关再次苏醒，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千里之外的云中为心脏，轰隆隆地运行起来。</p>
“大周开国初年，拥雪关外置十一个军屯，以便时时监视北狄人的动向。北征战乱，北狄人时不时南下劫掠，人口锐减，十一个军屯只剩下七个。”</p>
篝火烧得很旺，围坐在篝火边的每个人眼神都很明亮。辛翦拎着最便宜的烧刀子喝了一口，扫视周遭艳羡炽烈的眼神，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微笑。楚识夏默默地听着，抱着剑坐在角落里。</p>
“过了军屯，就是北狄十三部。”</p>
“白沙部不是已经覆灭了吗？”有人质疑。</p>
楚识夏看了一眼，那人是她在楚家的一位堂兄，楚明昇。</p>
“早在北狄与大周和谈之前，尔丹声称草原人皆是长生天的子民，扶持白沙部可汗蹒跚学步的幼子称王，收拢白沙部的势力和人心。所以现在北狄仍然对外声称有十三部。”楚识夏淡淡地说。</p>
“白沙部一战，青年男子皆战死，活下来的不过是老弱妇孺和不及马背高的奴隶。尔丹要收拢人心不假，但十三部名存实亡而已。”楚明昇傲然回答。</p>
“北狄人身体强健，男子十五岁就能上战场。白沙部一战已经是祥符五年的事了，五年过去，就算种的是把稻谷也能割个五六茬，何况是养兵？”楚识夏懒洋洋的，不欲和他争辩，摆摆手道，“尔丹只是扶持一个有名无实的可汗，名利双收，他不会亏。”</p>
“好了。”辛翦制止了这场争吵，说，“明日卯时动身前往废弃军屯，延误军机者军法处置。”</p>
一干人等齐声应是。</p>
辛翦拍拍屁股走了，楚识夏接着坐在篝火边，抱着剑小憩。程垣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拉伸筋骨，沉舟闭着双眼、单手扶着剑坐在她身侧，形成一个拱卫的姿势。</p>
“楚识夏，你不好好在云中待着嫁人，跑到拥雪关干什么？”楚明昇走到楚识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们家这一脉还真是想把阕北方方面面都捏在自己手里啊！”</p>
楚识夏没反应，沉舟按着剑先站起来，被楚识夏抓着手拖回地上稳稳当当地坐下。</p>
“一。”楚识夏吐出一口气，说。</p>
“什么一，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楚明昇皱着眉，不知轻重地伸手去推楚识夏的肩膀，“我好歹也算是你兄长，你就这个态度跟我说话？”</p>
“二。”楚识夏机械地吐出第二个字。</p>
“你是不是傻了？”楚明昇伸手去拍楚识夏脸，挖苦道，“姓楚的人那么多，你只把楚明彦当哥哥，我们都知道。怎么，楚明彦死了，楚明修管不住你？”</p>
“三。”</p>
楚识夏猛地擒住楚明昇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起来，同时拽着他的手往下掼。楚明昇不设防，结结实实地脸着地。楚识夏背对着楚明昇站立，伸手掸掸身上的灰尘。恼羞成怒的楚明昇大吼一声，拔剑冲向楚识夏的后背。</p>
楚识夏头也不回，侧身闪过，抓着他的胳膊整个将人抡出去，砸在篝火堆里。篝火堆四下溃散，激得火边看热闹的人往外一跳。楚明昇的拥趸连忙扑灭他身上的火，对楚识夏怒目而视。</p>
沉舟拔剑插在地上，冷冷地扫视逼过来的人。程垣也带着一干羽林卫站在楚识夏背后。</p>
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p>
“我以为你要和我讨论兵法，原来你要和我讨教投胎。”楚识夏拍拍手，无所谓道，“怎么，你很想生在我们这一脉？你现在去奈何桥上走一遭，不知道来不来得及。”</p>
“你！”</p>
人群之外响起了掌声。</p>
楚识夏望过去，是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女。那少女穿着黑金色的甲胄，干练利落，额上束着一条一指宽的金带子。</p>
云中楚氏旁支的孩子，比楚识夏早两年进拥雪关，她当叫一声堂姐。</p>
楚明缨。</p>
“打得不错。”楚明缨抛给楚识夏一个果子。</p>
“打赏卖艺的，应该赏给猴子。”楚识夏没有丝毫停顿地将果子砸进楚明昇怀里。</p>
“说话真歹毒。”楚明缨挑眉。</p>
——</p>
翌日，卯时。</p>
“将军，你是故意的吧？”</p>
辛翦正在亲自整理鞍马，忽然被楚识夏和沉舟一左一右地夹住。辛翦亲自带领的这支队伍不过五百人，塞了三个云中楚氏的子弟，其中一个还是嫡系的大小姐。但辛翦一视同仁似的，该练练该骂骂，半点优待也没有，反而比别人更狠。</p>
“什么故意的？”辛翦装傻。</p>
“昨天晚上你明明可以陈词总结一番，化干戈为玉帛。你早就知道楚明昇是个一根筋的愣货，还放着他跟我吵。你不会就想看我跟他打起来吧？”楚识夏眯眯眼。</p>
“坏。”沉舟意简言赅地评价。</p>
“太坏了你。”楚识夏摇头。</p>
“拥雪关拿军功说话，世家贵族的孩子，出生就比别人高一等，哪有不被排挤的。”辛翦不以为意，“你二哥当时也没少在军营里打架。再说了，你又不是打不赢。”</p>
“那我还得谢谢将军给我这个机会，把楚明昇打服气咯？”</p>
“不客气。”辛翦谦逊道，又说，“晋王殿下，你别那么看着我，我瘆得慌。虽然你是皇亲国戚，但拥雪关军法大于国法，和上司斗殴是触犯军法的，你知道么？”</p>
沉舟默默地收回目光。</p>
“刻薄。”楚识夏数落辛翦，拉着沉舟走开了。</p>
辛翦大获全胜，欢快地哼着小曲，习惯性地摘下马鞍上的酒壶灌了一口。下一刻，辛翦猛地将嘴里咸得发齁的酒喷了出来。</p>
“我的酒！楚识夏！”</p>
——</p>
对关外军屯的考察风平浪静地过去。</p>
拥雪关要备战，一方面要加强对已有军屯的建设，另一方面要重新启用废弃的军屯。除去军队驻扎外，还要考虑军屯自身的情况，对比开垦新的军屯和恢复废弃军屯的成本。</p>
拥雪关的军费是一笔天文数字。</p>
“废弃的四个军屯，三泉堡、鳌屯、西沙屯、磐石堡，后面三个都是因为土地贫瘠难以耕种，军士无以为继，所以废弃了。唯一一个能用的，只有三泉村。”</p>
楚识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p>
她记得这个地方。</p>
玉珠的故乡，被北狄人屠村的三泉村就在三泉堡附近。三泉堡因附近有三口清泉而得名，算不上富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因此成为北狄人烧杀掳掠的目标。</p>
“但三泉堡是最靠北的。”辛翦没有察觉楚识夏的异常，指着地图说，“后方的三个军屯全部废弃，距离使用中的军屯又有一段距离，这并不安全。”</p>
如果北狄人突袭三泉堡，后方很难立刻收到讯息支援，而等后方发现敌情，为时已晚。</p>
“王爷的意思是，三泉村的地理位置值得冒险，后方军屯可以依靠关内补给。”叶谦一锤定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