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毒妇！”皇帝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全身上下积蓄起来的力量堪堪将诏书打歪一个角，金印歪歪斜斜地蹭在诏书一侧，带出一抹斜飞的红痕。</p>
精神紧绷的王禧险些破口大骂。</p>
“毒妇？”</p>
崔贵妃冷笑道：“陛下逼死李贵妃，命陈皇后自戕，放任楼兰女饮毒，又何尝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是投桃报李，陛下不仁，妾身报之不义而已。陛下宁愿选择出身卑贱的白子澈，偏爱来历不明的白臻，也不愿意多看我的儿子一眼。妾身不过为大周朝纲着想，白氏列祖列宗在上，一定会谅解的。”</p>
皇帝头昏眼花，黑色的浪潮一阵一阵地淹没他的视野。他眼睁睁地看着王禧重新取来一份诏书，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将金银按在诏书上。他想大声呼喊燕决，却想起来燕决已经身处讲武堂；他想叫白善，却想起白善被王禧的爪牙摁在地上。</p>
他自以为摇尾乞怜的狗，早就磨着牙要咬他一口。</p>
金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王禧和崔贵妃都是一愣，当机立断地将盖好印的诏书收起，动作太过急促，不慎将金印摔到地上，磕坏了一个角。王禧火急火燎地将金印收起，就要指挥崔贵妃从金殿后门撤走。</p>
“臣欲面见陛下，请公公通传。”</p>
楚识夏的声音如破空利剑，扎在所有人的耳膜上，令人不由自主地胆寒。听见是楚识夏的声音，崔贵妃反而不怕了。楚识夏是女眷，是外臣，深夜无诏入宫本就不合规矩，比之崔贵妃出现在皇帝寝宫更加引人非议。</p>
崔贵妃推开火急火燎的王禧，整理衣衫走出门去。</p>
黑袍银甲的羽林卫纷纷拔刀对外，大雪无声地覆过他们的刀锋。崔贵妃蛾眉秀丽，步履轻盈，站在一片严阵以待的羽林卫身后，远远地对楚识夏说：“陛下已经睡了，楚小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p>
“臣有要事禀告。”</p>
楚识夏穿着素白的衣，只有腰间束以细细的红绳，末端缀着金色的铃铛。她手无寸铁，但她脊背挺拔地站在雪中，便好似一把出鞘的剑。</p>
“请娘娘通传。”</p>
“陛下不见。”崔贵妃失却耐心，又生怕楚识夏看出马脚，一挥手便示意宫人关门。</p>
“今夜，臣必须见到陛下。”楚识夏说，“否则大周就要落入窃贼之手。”</p>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崔贵妃心头一跳，呵斥道。</p>
“娘娘心知肚明，不是么？”</p>
楚识夏一笑，侧开身子两寸，露出宫门外神情莫测的朝臣。内阁群臣、翰林院学士的官袍鲜红如血，他们默立在飞扬的大雪中，身前站着唯一一个撑伞的人——白子澈。</p>
“陛下病中不参朝会，不见百官，连皇子探视也一并谢绝，偏偏留了一群阉人。臣子夙夜忧寐，不敢不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臣等只要求见陛下一面，今夜之后，无论何等罪名加身，臣绝不辩驳。”楚识夏傲然道，“请娘娘让路。”</p>
“楚识夏，你要造反么！”崔贵妃的尾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白子澈道，“你带着内阁首辅，带着太子，是要逼宫么？云中楚氏当真要一手遮天了！”</p>
“娘娘说笑。”白子澈温文尔雅道，“子澈不才，于公，子澈是太庙前昭告祖先和天下的储君，臣子见君主，理所应当；于私，子澈与陛下血浓于水，父子情深，儿子看望重病的父亲，是人性纯孝。哪一桩、哪一件，值得娘娘咄咄逼人，称我造反？”</p>
裴首辅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病中，朝中风云变幻，若娘娘不放心，只让臣一个人进去便好。”</p>
“想都不要想！”崔贵妃一挥袖子，怒道，“帝王寝宫，岂是你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p>
话音刚落，王禧从殿中匆匆而来，高举加盖帝王印玺的诏书。</p>
“宣陛下旨意，太子白子澈勾结权臣，狼子野心，着废黜东宫之位，改立五皇子白烁为储君。”王禧眼神发亮，紧盯着阶下一群人，道，“还不快退下！”</p>
“简直荒唐。”裴首辅彻底怒了，“一个妇人，一个阉人，就能谈我大周储君废立？陛下说要废太子，陛下在哪？！让陛下亲口对大周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说，他要废弃太子，改立一个黄口小儿！”</p>
“裴首辅，你要抗旨吗？”王禧瞪眼。</p>
楚识夏适时开口，一字一句充满杀机：“陛下已被奸贼所控制，身处危急之中。今夜，云中楚氏愿为太子殿下马前卒，诛阉贼，清君侧。”</p>
“有劳。”白子澈后退一步。</p>
王禧大惊失色，他隐约听过楚识夏的威名，对云中楚氏避之唯恐不及。楚识夏一言既出，王禧连滚带爬地便往金殿里躲。崔贵妃也没料到金印诏书在前，楚识夏竟然敢当场发难，忙不迭地往殿中退去。</p>
太子深夜入宫不得带兵，身边只一个孙盐。楚识夏脚底一顿，冲进人群时，孙盐一把拉过白子澈推到身后。孙盐紧张地看着楚识夏赤手空拳地穿行在羽林卫之间，看出一身冷汗。</p>
与太子入宫不得带兵一个道理，楚识夏入宫也不得带兵刃。在披坚执锐的羽林卫面前，楚识夏单薄易碎得像是一张纸。</p>
楚识夏单手拧住一个羽林卫的手腕，酸麻的感觉一时间令其难以动弹。楚识夏掌心对着刀柄拍去，飞出去的长刀刺穿另一名羽林卫的心口。她反将手肘格在其喉间，重重地将羽林卫掼出去，砸在其同伴刀锋之上。</p>
无数晃动的银白刀锋像是一架巨大的机器，飞旋着吞吐血肉。楚识夏是刀锋空隙中的蝴蝶，看似不经意的起落间踩着刀锋缭乱的银光起舞。</p>
楚识夏一拳砸在羽林卫后颈，攥着他细长的颈骨翻身腾空，躲过刺向她的五六把刀剑。楚识夏双手抓住羽林卫的后颈，膝盖夹在一名羽林卫的脖子上，拧转身体的瞬间绞断了两个羽林卫的脖子。</p>
雪地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p>
楚识夏手上还是没有刀剑。</p>
随着她一步步地逼近，腰间红绳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像是催命符。</p>
羽林卫们在巨大的威压之下扔掉手上的刀，跪地伏首道：“太子殿下恕罪！”</p>
楚识夏推开未央宫的大门，站到门边，对着白子澈一伸手：“太子殿下，请。”</p>
她的裙裾猩红，像是不落的枫叶。</p>
——</p>
天光乍亮。</p>
白子澈将那封假诏书在火盆中烧尽，看向跪在地上的白善。白善只是衣衫凌乱，脸上挨了几巴掌，并没有性命之忧。</p>
白子澈脸上阴鸷的神色一闪而过，温和地对白善说：“白公公，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父皇这里有我。”</p>
“哎。”白善惊魂未定，却答应了下来。</p>
皆因未央宫内外已经恢复原本的守卫，燕决也被调了回来。楚识夏拄剑在殿外守候，大有鬼神莫敢入内的意思。白子澈又是一贯委曲求全的菩萨性子，丝毫不为皇帝先前猜疑所伤的模样。</p>
白善放心地离开，楚识夏却走了进来。楚识夏越过白子澈，撩开纱帐搭在金钩子上，俯视皇帝憔悴的病容。皇帝发着热，直觉喉中火烧火燎，气力全无，说不出一个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