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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
北原和枫拿着一包用报纸与油纸包着的炸鱼薯条,&bsp&bsp在街道边稍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残雪尚未消退的街道。
有一只知更鸟正在雪地上蹦跳着,留下很浅很浅的爪印。
卖各种小吃的老人正在看着那只小鸟,&bsp&bsp不紧不慢地吃着他自己做出来的鳗鱼冻——这位就是在那个平安夜里赫米娅向他介绍的人。
有人夹着报纸匆匆忙忙地走过去,慌慌张张得连个招呼都没有,&bsp&bsp皆是步履匆匆,好像在这个月里人们总是格外的忙碌。
北原和枫感觉自己的眼睫上落了点雪,于是便轻微地眨了下眼睛,&bsp&bsp感觉像是抖落下一根苍白的翎羽,&bsp&bsp寒冬里的一缕风。
埃瓦尔希尔的雪早就停了。
旅行家把脸埋在围巾里面,收紧了自己披着的羊毛披风,从这条逐渐变得冷清的街道上步履从容地离开。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bsp&bsp并且对它的每一个步骤和产生的原因都心知肚明。
等到二月十四日,&bsp&bsp西方的情人节,也是东方的春节结束之后,&bsp&bsp他就要离开这里。这一点他知道,&bsp&bsp威廉·莎士比亚也知道。
只是对方很显然不想接受和承认这一点。
在这位依旧保持着十六世纪贵族的傲慢的超越者与永生者心里,他近乎偏执地认为旅行家是自投罗网的猎物,&bsp&bsp自己的所有物——他已经孤独了很久,&bsp&bsp所以不想要这个打破了自己一潭死水生活的人就这么轻松地离开。
北原和枫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这位朋友的某些举动在无形的焦虑下越来越偏向于强制性,&bsp&bsp只是在勉强忍耐着内心的偏激。
“北原。”
正在旅行家垂着眼眸思索的时候,&bsp&bsp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bsp&bsp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朗
“好巧啊,&bsp&bsp我还以为你今天出门那么早,我见不到你呢。”
北原和枫感觉自己的身子贴上了某种温暖的物体,&bsp&bsp随之而来的是覆盖了左手手背的暖意,&bsp&bsp显然某个人在说话的同时,&bsp&bsp整个人都很自觉地粘到了自己身上。
他用右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眉眼间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最后用附和的语气说道
“是啊,是挺巧的,威廉先生。所以你能别搂得那么紧吗?”
“别这样,北原。冬天两个人靠在一起也暖和一点,不说我独自一个人走来冷得要命,你的手都快要冻僵了。”
莎士比亚把脸埋在北原和枫的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碧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表现得就像是窝在炕上的猫。
很显然,这个总是表现得过于怕冷的人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甚至嘴里都开始用他一贯的风格深情地念起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戏剧选段,还故意就在北原和枫耳边念着
“当太阳的金车从黎明划过的时候,我知道指引和温暖我的并非是日光,而是无穷天宇上的一闪,是白昼的流星坠入我的眼眸。”
“再让我拥有一会儿你吧,星光——那是爱与孤独让我如此渴望与追求,你这照亮了我漫长永夜的星星……唔?北原有什么事吗?”
“……所以你真的不觉得在日常生活中说这种歌剧台词很肉麻?”
“不觉得,而且北原耳朵红起来的样子超级可爱的!以及北原真的没有对我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北原和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闻言挑了下眉“很抱歉,但是并没有。”
“唉,那就算了。”
威廉晃了晃他那头雪白的卷发,半真半假地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气,但对此显然并不意外,转而换了一个话题,继续兴致勃勃地围在旅行家身边叽叽喳喳起来
“我正打算去剧院,你
也去吗?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很精彩的表演动作,我们可以把昨天的那个大段重新表演一遍。”
北原和枫偏过头看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那就走吧,下午我还有点事情呢。”
“不行,下午你得陪着我,否则我就让你走都走不了。”
威廉在边上嘟嘟囔囔着抗议道,但光从那对闪着光的翠绿眼睛就能看出并没有生气。
北原和枫没有回答,只是脸上挂着微笑朝剧院的方向走过去。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旅行家能够感觉得到对方态度的某些转变。
最近这些日子,威廉几乎是在无时无刻地黏在他的身边,绝大多数时候甚至不想要他离开居住的房子,近乎半强迫似的想要隔离他与别人的接触,也只有在涉及到剧本的时候才会退让。
但就算出了门,小镇里面也总是冷清的,甚至没有几个人像是过去一样热情地停留下来打招呼。那位卖花的少女也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小镇里面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他们好像在某个日子里突然变得急急忙忙的,忙到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情。
——只不过想要把自己留下来,至于吗?
北原和枫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温暖的气体在空气中凝结出细小水珠组成的雾气,橘金色的眼睛倒映出雪白的街道与风景,但好像只是在进行一次毫无焦点的眺望。
“威廉。”
他突然开口说道,引得白发的青年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很冷吗,我是说这里的气候。”
旅行家偏过头,很突兀地询问。
“……有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威廉愣了愣,然后突然微笑起来,微微眯起的眼睛折射出雪地的反光,呈现出灿烂的金绿宝石的色泽“不过也没冷到冻死人的地步,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
很多年都走过来了。
的确,埃尔瓦希尔小镇存在了很多年,在寒风中度过了很多个冬天,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这个小镇到底是在哪一年出现,又存在了多久。
但大剧院在一月份最寒冷的日子里依旧灯火通明着,好像里面的灯火永远也不会熄灭,不知道来自多少个世纪前的香膏与蜡烛于凝固的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芳香。
在这里,声色荼靡的戏剧还未曾迎来散场,笼罩了几个世纪的梦也固执地未肯醒来。
就像是自伊丽莎白时期开始,这场灰姑娘的宴会便一直举办到了今天,水晶鞋与玻璃灯交相辉映的歌舞在夜色下永不散去,十二点的钟声比宇宙的终末还要晚上一百年。
在庄严到近乎死寂的时间里,剧院里的戏剧再一次排开,灯光逐一地亮起,如同有无数只存在于过往的幽灵正在默默聆听。
莎士比亚这次没有登场,只是坐在最近的坐席上面仰望着那个把自己的生活折腾的乱七八糟的人,看着他身上穿着自己那个时代最为华丽的衣衫,用伦敦方言的歌剧腔念着只有那些戏剧中才有的华丽辞藻。
每当那个人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最灿烂的微笑。
明亮到他好像真的还生活在一个有着无限热情的年纪里,生命还可以肆无忌惮地燃烧,催促着他做出像是戏剧一样浮夸的举动,去在人们面前表现自己的存在。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连莎士比亚自己都觉得他正在无比年轻地活着
他很年轻,有一个很可爱的朋友,或者说很可爱的猫,他们彼此依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们彼此说着故事,望着同样一场雪。
但事实上,他已经活了很多年,活到甚至有些疲惫。
他喜欢北原和枫或许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对方的到来终
于打破了这个小镇日长无事的闲散与百无聊赖,让他宛如死水的日子泛起了风吹出来的波澜。
把自身与世界相区分了几个世纪的小镇有了一个来客,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也是一个可以和他自由自在地聊着关于戏剧与艺术的一切话题,共同分享所有琐屑而又平庸的日常,可以让自己毫无忌惮地抱怨,在寒冷中开着玩笑取暖的笨蛋。
多稀罕啊,他在伊丽莎白时期都没有见过这么笨……且特殊的人类。
莎士比亚自嘲似的在心里笑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眸,在音乐和动作停止的时候为对方送去发自内心的掌声。
“不得不说,如果北原你愿意来当话剧演员的话,肯定能够获得相当大的成就。”
莎士比亚先生眨了一下眼睛,抬头看向台上的北原和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这个水平,不管怎么算,你也算是最有天赋的那一批。”
“谢谢了,我觉得这大概是家族天赋。”
北原和枫无奈地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朋友,同时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地拽了拽身上的披风,感觉这种东西挂在人身上未免也太沉重了一点。
威廉·莎士比亚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笑起来,从座位上站起身
“实在不自在的话,我去帮你在后台换一下衣服。顺便一提,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家里的人员构成了。”
“……威廉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话题对于父母双亡的人可能有一点糟糕?”
北原和枫扬了扬眉,近乎无奈地回答道。
但很显然,某位任性的剧场老板并不在乎这些事情,甚至用相当无辜的表情回望了过去
在一步步探明白北原和枫的底线后,他的胆子就大了很多,甚至会故意踩着线擦边,像是故意要惹这位好脾气的旅行家生气似的。
不过北原和枫也从来都没有生气过,脾气软到威廉有时候都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