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璥和燕家三兄弟都知道沈荣华的身份,虚寒问暖,对她又亲切又客气。只是唐璥以为她是水姨娘的干女儿,而燕家三兄弟却知道她和水姨娘的实际关系。
燕家三兄弟都走南闯北这些年,自是会做人、会做事,一见沈荣华,就要给见面礼。给什么,这三兄弟必须商量,不能这个厚了、那个薄了,让人心里不舒服。水姨娘很直接,让他们给银子,数目一样,就不会产生谁给得多谁给得少的问题了。于是,在水姨娘的鼓励下,燕家三兄弟一人掏了五百两银子。
沈荣华握紧那一千五两银票,美得牙齿都在打颤,心里感慨燕家豪富。燕氏一族这一代共有十五人,男女混合排序,其中燕二和燕五死在了天牢里,只剩十三个了。水姨娘排行十一,她有七个兄弟,五个姐妹,每个人名下都有丰厚的产业。就按这标准,每人给她五百两的见面礼,共六千两,那可是一笔横财呀!
水姨娘为林楠做事,打理染枫阁和织锦阁,是家族诸多兄弟姐妹中混得最不济的人。可在别人的眼里却是素手拨珠、风光无限,任谁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唐璥见燕家兄弟都给了沈荣华银子,每人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不管是在南平王府或是在外面,养一个他宠爱的妾室,锦衣玉食供给,一年有五百两银子也足够了。给沈荣华五百两做见面礼,他可舍不得,银子越多他越觉得银子是好东西。可他现在想跟燕家合作,沈荣华也是有身份有来历的人,他不能一毛不拨。犹豫再三,唐璥把自己佩带的一块淡紫色的玉佩摘下来,送给了沈荣华。
“这块玉佩样式普通,好在雕工精致,是番邦的舶来品。紫色寓意祥瑞,主富主贵,这几年我一直带在身上,这块玉佩确实给我带来了吉祥如意。”唐璥笑意吟吟,一直在夸赞给沈荣华的玉佩,以他的赞美之辞遮掩这块玉佩实际价值不足百两的事实。在他看来,这块玉佩戴在他身上,物随主贵,已值黄金万两。
“多谢世子爷馈赠。”沈荣华给唐璥恭恭敬敬行了礼,礼仪规范周全,与给燕家三兄弟行礼时的亲切随意完全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生疏易现。
唐璥冲沈荣华微微点头一笑,没再说什么,就转头同水姨娘和燕家三兄弟谈起生意上的事。在他眼里,沈荣华还是一棵豆芽菜,还不能吸引他的视线。
沈荣华不敢对他们所谈的生意上的事表现出兴趣,呆了一会儿,就找借口告辞出去了。她把玉佩系到手腕上,银票装进荷包里,喜滋滋下楼,决定再去铺子里看看。她惹了麻烦,水姨娘半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她也要向众人展示一番。她刚到柜台前,就有几个伙计和绣娘围上来问候她,又对沈家女眷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小的们哪敢有怨气?只是替姑娘抱屈,姑娘是好品性的人,怎么就……”
沈荣华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离开之后,沈家女眷出了幺蛾子,或是做了让人戳脊梁骨的丢脸事,她咬了咬牙,问:“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有的干脆就到柜台里面忙活了。沈荣华一再追问,并宽慰他们,才有人跟她说出实情。原来,沈荣瑶和沈荣瑜被送到医馆之后,除了她们的大丫头跟去了,江氏和沈家另外三位姑娘谁都不闻不问。
三姑娘沈荣瑾受婆子点化,以沈荣瑶和沈荣瑜摔伤为由,吵嚷着跟水姨娘要赔偿,六姑娘沈臻萃也跟着凑热闹。江氏只跟水姨娘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们无理取闹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再强调最贞静懂理的五姑娘才是她的女儿。沈荣瑾和沈臻萃见江氏不阻拦她们,又见水姨娘没有赔偿的意思,就直接带丫头婆子到柜台上拿好看的面料衣饰,那行径简直如强盗一般。
伙计和绣娘阻拦,为此发生了冲突,沈荣瑾和沈臻萃连沈贤妃和五皇子都搬出来压人了。水姨娘为照顾情面,一共给了她们价值三百两的布料饰品。
“别说丫头婆子,就沈家那两位姑娘手脚真利落,眼光也好,一匹价值八百两流光锦,她们抢过去就不松手。要不是我们人多,说不定柜台都让她们搬走了。”
“小的听说沈家出了阁老,还做到了首辅,现在宫里还有沈家的娘娘,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家。可沈家姑娘真有厉害人,看到好东西就抢,比丫头婆子下手还快。小的做伙计有几年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闺秀,真开眼了。”说话的是一个直性子的老伙计,掌柜怕他说出更难听的,得罪沈荣华,赶紧把他拉走了。
其他伙计和绣娘怕沈荣华害臊脸酸,都替那个伙计打圆场,有人称赞沈荣华摔沈荣瑶和沈荣瑜为壮举,还有人求神拜佛,保佑沈家女眷别再登门采购。
沈荣华羞愧得无地自容,毕竟她也是沈家姑娘,不管是几姑娘丢脸,别人也会拿她说事。她摔沈荣瑶和沈荣瑜是家庭内部矛盾,她们在店铺里闹腾这一场也让她颜面尽失。她深深自责,埋怨自己太冲动,才惹了这场麻烦。
“这是五百两银票,把她们连拿带抢损失的货品补上吧!”沈荣华拿出一张银票交给帐房,心里就是千般不舍,也要为自己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不用了,姑娘,掌事交待这三百两银子的损失就记得内耗里。”帐房见沈荣华脸色不好,又赶紧说:“这件事没人会怪到姑娘身上,姑娘就不必自责了。”
“好吧!我去跟我娘说。”沈荣华收起银票,想去找水姨娘说道这件事。今生的她可是不吃亏的性子,尤其是跟沈家人,她要想办法找补回来才是。
“掌事在吗?染枫阁东街店出货,需要的东西都列在单子上了,要是有新鲜货品,也给我添补一些。”一个嗓音偏粗的女音传在铺子传来,引来一片问候声。
沈荣华听着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却是碰到了熟人。来出货的女子就是林氏安插在水姨娘身边的眼线秋红,现任染枫阁东街店的掌柜。前世,秋红帮过她不少忙,她跟秋红接触,从没听秋红提起过林氏,倒一直把水姨娘挂在嘴边。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她那娘挺可笑的,做了不少没谱的事儿。
秋红本身是个绣娘,林氏可能对她有恩,又许诺了她好处,就把她放到了水姨娘身边。水姨娘是何等精明的人,跟秋红周旋几次,就能把秋红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是给林氏做眼线还是在铺子里当掌柜?秋红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李掌柜接过出货单看了看,叫来几个伙计交待一番,让伙计们去出货,又对秋红说:“掌事在楼上,燕家来人了,还有贵客在,你要有急事就让人去喊她。”
“不用,也没什么急事。”秋红认出沈荣华,先是吃惊,后是不好意思,只能装做不认识。她现在做掌柜很滋润,林氏出事她也知道,就怕沈荣华找她算帐。
沈荣华笑了笑,也没理会秋红,就去了铺子外面。看到她今天为针对林夫人等人定下的规矩依旧立在门口,红纸黑字,异常显眼,她心里很别扭。
“李掌柜,把这张红纸撕掉吧!”
“姑娘,掌事说这规矩定得好,让一直摆在门口,纸旧了就换新的。不只这铺子要定这个规矩,以后所有铺子都通用这个规矩,要不,掌事不累坏才怪。”
沈荣华没再说什么,心里感激水姨娘为她立威,也感慨水姨娘生性通达。亲娘就这么没了,水姨娘可以添补她心里空缺,但她总归感到遗憾。
蛇青出来,说:“姑娘,山竹让人送来消息,问姑娘什么时候回芦园。”
“我还没玩够呢,再住几天,清明之前赶回去。”沈荣华想了想,说:“你让人告诉山竹把望梅轩打扫出来,按祠堂的样子布置,不懂的去问周嬷嬷。”
“是,姑娘。”蛇青吩咐人去传消息。
听到铺子里传来说笑道别声,沈荣华知道唐璥要走,赶紧躲到通往后院的门房里。初次见唐璥,沈荣华只是觉得他生得俊美,但对他还真说不上有好感。她觉得唐璥很精明,却时刻都充满算计,让人不敢随意接近,更不敢轻易信任。
感觉到身后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她猛然转身,看到白泷玛跟她只保持了一尺的距离,吓了她一跳。没容她喊叫,白泷玛就把她拖到内院,抢走了唐璥送给她的那块玉佩。看到白泷玛拿着那块玉佩,脸色阴沉得吓人,她也不敢多说话了。
“开个价。”白泷玛要买下这块玉佩。
沈荣华想了想,说:“你要是喜欢这块玉佩,我可以分文不取就送给你,反正也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我害怕你用这块玉佩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害了唐璥不说,还会搭上我,说不定还会牵连燕家,这一系列的责任我担不起。”
白泷玛轻哼一声,说:“这样的玉佩唐璥没有十盒也有八盒,是专门用来取悦女人的。他把自己随身带的玉佩送给女人,说自己戴了几年了,沾满他身上的富贵之气,让女人感动不已。第二天,他就会用拿出一块新玉佩戴在身上,再去诱惑别人,反正这种玉佩从番邦舶来,就是几倍加价也值不了二百两银子。”
“不是玉佩是否值钱的事,而是我很担心,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
“我和唐璥之间没多深的恩怨,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多次交易,彼此也熟识了。他这个人不讲信誉,只重利益,伙同一个以前跟我算是兄弟的人摆了我一道,让我损失惨重。后来的事你不也听到了吗?让唐璥暗中支持之下,那个人侵吞了白氏商会。怕我反击报复,又设下诡计引我上钩,差点要了我的命。”
“狄武赫?那个以前跟你算是兄弟的人是狄武赫?”
“你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多问了。”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我问是因为你没说实话。”
“我怎么没说实话?”
“嘿嘿嘿嘿,跟唐璥联手设下圈套引你入局的人明明是金玲珑,你硬说是狄武赫。其实是金玲珑勾结狄武赫,两人有了奸情,才对你下毒手的。俗话说奸出人命赌出贼,是你遇人不淑,内帏不严,才败到狄武赫手里,差点丢了命。”沈荣华边说边扫视白泷玛,她在揭人伤疤,当然要严防白泷玛突然出手揍她。
这些话是她那会儿在平台上听唐璥说的,唐璥只是说自己被迫跟金玲珑联手捉弄了北越国二皇子,他把这事当成笑话跟别人说。他可没说是是因为利益才跟金玲珑合作,设下圈套引白泷玛入局,再让金玲珑的奸夫狄武赫收尾。他们的连环计不但让狄武赫把白氏商会据为己有,还差点要了白泷玛的小命。
“你是不揭别人的伤疤、不让别人难受,心里就不舒服的人。”白泷玛长叹一声,抬头向西,仰望缭绕飞舞的晚霞,西沉的日影拉长了他的身影,令他颀长的身材越发清瘦。落寞和忧伤自内而外,浸染满院花树,凋零的花瓣满院飘飞。
沈荣华噘了噘嘴,慢慢朝白泷玛走去,以低沉而伤悲的声音说:“我实话实说确实让你难受,但我的目的并不是揭你的伤疤,而是让你看淡自己的伤。你把自己的伤痛看淡了,别人说起你的伤痛你就不会介意。达不打击你的目的,那些有心之人就不会再揭你的伤疤,因为不能打倒你,揭了也没用。”
白泷玛连叹几口气,没说什么,凝望西天的落日,他在思考,脸色更加沉郁。
“我娘曾跟我说,若有人往你伤口上撒盐,你会感觉很痛很痛。若是你没有伤口,或者你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口当伤口,就是有人撒再多的盐,你也不会再觉得痛。”沈荣华见白泷玛脸色缓和了许多,又说:“打个比方,若有人说你的妻子跟别人有奸情,你就说我早就不想要她了,他跟别人正好,省得我打发她。你说一次就没人再拿这件事取笑你的,因为这件事打不倒你,不是你的伤口,你不痛。”
“说得不错,有道理。”白泷玛冲沈荣华重重点头,又恢复了以往随意的表情,尽管有些凝重,“我家徐娘说过,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就要带点儿绿。我现在有地方白吃白喝白穿白住白拿,日子过得恣意潇洒,满头绿都不算什么。”
“你家徐娘是谁?”
“老太婆。”
“谁是老太婆?”沈荣华更迷糊了。
“就是我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