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鹂语把要禀报的事告诉了奴婢,又去外面打探消息了。”初霜给沈荣华倒了一杯温茶,才说:“鹂语说四姑娘和六姑娘亲自监督婆子们在前院、茗芷苑和祠堂门口摆放火盆,并分发了纸钱香烛,说是巳时正刻开始点火烧纸,祭拜老太爷的在天之灵。鹂语还听婆子们说到时候四老爷和四太太也会参加祭拜,大姑娘本来也要参加的,可大老爷今天发热呢,大姑娘要侍疾,让银柳代替她参加。”
沈臻静以尽孝为理由,躲开了沈荣瑶等人儿戏一般的祭拜,谁也挑不出她的是非。可她布下的毒网早已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无辜或有罪的生命。
“巳时正刻开始祭拜,午时初就要起程回府,中间只有半个时辰。”沈荣华冷哼一声,问:“除了四姑娘和六姑娘,有没有总管这事的奴才?”
“这鹂语倒没说,奴婢只听她提了几次王嬷嬷,应该是王嬷嬷在张罗。四太太是长辈,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姑娘对着干,让王嬷嬷替她出面也一样。”
“王嬷嬷?”沈荣华仔细盘点脑海中两世的记忆,可对王嬷嬷其人的了解很有限,感觉有点不对劲,问:“初霜,你对那个王嬷嬷了解多少?”
“奴婢听鹂语说王嬷嬷是四太太房里的管事嬷嬷,是四太太娘家送来的,三年前才进府,身边无儿无女。她极会处事,很得四太太信任,宝旺去年夏天认她做了干娘。”初霜寻思片刻,问:“姑娘觉得王嬷嬷是别人安插在四房的眼线。”
“能买通一个管事嬷嬷为自己效力,或把自己的人提成别人房里的管事嬷嬷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沈荣华冷笑几声,又问:“今天秋生几时当值?”
“秋生午时初换冬生,值守一天一夜。”
“四姑娘和四房一家午时初就要回府,没有他们在场,戏就不热闹了。你去告诉秋生,让他想办法留住四房一家,不要说明是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初霜出来,叫过竹节嘱咐了几句,才去找秋生传话。
沈荣华独自一人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仔细回忆并考量了一番,随后冷笑出声。此次她不但要小心防备,还要出狠招反攻,既已决定要做,就不要再有负罪感。就如同别人害她,决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向她说抱歉。
“姑娘,奴婢有事禀报。”
沈荣华听到鹂语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打开门,看到鹂语正挽着周嬷嬷急慌慌地站在门口。周嬷嬷见沈荣华脸色不好,心里难过,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嬷嬷快进屋,春天风大,这里正是风口。”
“老奴没那么娇气,倒是姑娘可怜见的,这帮天杀的坏心肠的东西。”
沈荣华笑了笑,扶着周嬷嬷坐下,问鹂语,“怎么回事?”
鹂语给沈荣华行礼,气愤重哼,说:“四房的王嬷嬷到处跟人嚷嚷,说四姑娘和六姑娘菩萨心肠,最最惜贫怜弱。她们听说庄子里有户人家老人生病没钱医治,就花比集市高了十倍的价钱买了那户人家一只羊,其实就是想施舍给那家几两银子看病。羊买来又不能养,干脆就杀了,赏给篱园的下人们解解馋。四姑娘和六姑娘祭拜完毕,还要亲自用火盆烤羊肉给下人们吃,现在厨房里正用酱料调制羊肉呢。姑娘为告慰老太爷,说今天按禁烟节的习俗过,可她们……”
又是王嬷嬷,沈荣华意识到自己猜测得没错,王嬷嬷真是个人物。
沈荣华冷笑说:“过禁烟节各地习俗不一,主要是禁烟火、吃冷食、祭拜先人。也就是说禁烟火是用来限制活人的,给先人烧纸上香也要动烟火,却不受此拘束。王嬷嬷说等祭拜完毕烤羊肉赏给下人吃,只是说说,祭拜还没开始,更别说烤肉了。鹂语,你不要为别人几句话生气,等她们犯了规矩必然要治她们。”
“奴婢气不过,跟王嬷嬷吵了几句,她不但骂了奴婢,还夹枪带棒讽刺姑娘。”
“让她骂吧!你现在不必跟她一争口舌之快。”沈荣华见鹂语面露失望,又说:“我刚得了一把好剑,回头割了她的舌头,她天天骂我都无所谓了。”
“真的?”鹂语见沈荣华没服软,还要惩治王嬷嬷出气,很高兴,“我刚刚也说了要割她的舌头,没想到姑娘跟奴婢想到一起了,哼!死老婆子,活该。”
沈荣华见鹂语一脸兴奋的神情,暗暗摇了摇头。鹂语是个好奴才,也是奴才里难得的人才,但她需要一个强大的主子驾驭她,才能让她誓死效忠。
周嬷嬷叹了口气,说:“姑娘,要是真如王嬷嬷所说,四姑娘和六姑娘亲自烤羊肉赏给下人吃,只要有人带头,大家都会吃。到时候,老奴怕姑娘为今日立的规矩白费了,毕竟法不责众,真闹起来,还是姑娘不好站脚。”
“没事,规矩立了就不能废,割掉一个人的舌头就再也没人敢吃了。”沈荣华冲鹂语眨眨眼,说:“是不是真的法不责众,只抓一两个带头的试试就知道了。”
“姑娘说得对,就抓姓王的死老婆子来试。”鹂语咬着牙,都跃跃欲试了。
“嬷嬷别担心,你就踏踏实实按我的安排去做,也要嘱咐佟嬷嬷别上了有心之人的当。”沈荣华扶周嬷嬷起来,又说:“火盆都摆在茗芷苑大门口了,烧纸祭拜或是烤肉,只要没人吃,我们都不用管。嬷嬷回去看看,把我们可用的人都集聚在一处,千万别让人呆在倒座和门房里,这两个地方最容易着火。”
“老奴听从姑娘的安排。”周嬷嬷起身又嘱咐了沈荣华两句,就要告退。
“奴婢再出去打探打探情况。”鹂语挽着周嬷嬷的手臂,也要一起走。
沈荣华知道鹂语狐假虎威的性子,刚才她受了王嬷嬷的气,一回来,沈荣华就给她吃了定心丸,她肯定会去跟王嬷嬷找后帐,不把王嬷嬷气得仰倒才怪。既然她愿意去唱黑脸,沈荣华自然会抓住唱红脸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
“鹂语,有你送嬷嬷回去我也放心,见到雁鸣让她赶紧回来,我有事找她。”
“江嬷嬷病了,雁鸣姐姐去看看。”鹂语撇了撇嘴,又说:“白雨还特意来告诉了一声,若不是雁鸣姐姐拦住了她,她还要来告诉姑娘呢,真不知道轻重。”
沈荣华板起脸,说:“鹂语,以后不许随便乱说,江嬷嬷病了,白雨应该来说一声。我要在祠堂告慰先人,没时间过去,雁鸣过去看看也好。”
周嬷嬷轻叹一声,说:“昨夜江嬷嬷忙活了半夜,又着了凉,一早起来就浑身发热。她把手里的差事都交给了宋嫂子,有宋嫂子盯着也是一样的。”
“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不管江嬷嬷是真病还是假病,病得都很是时候。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若沈荣华跟长房和四房对立,她自然维护二房的利益。现在,沈荣瑶跳出来横插一脚,跟沈荣华对着干。两个二房的姑娘对立,江嬷嬷不便取舍表态,退缩也正常。她不露面,沈荣华也不用因顾忌她而束手束脚,行事会更为果绝利落。
沈荣华关上祠堂的大门,进到祠堂里面,把白泷玛送她的碧泉剑收好,又去了后面的角房。角房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床上和桌椅上都无一杂物,收拾得很整齐,可见白泷玛也是整洁利落之人。
白泷玛没在屋里,壁橱的门虚掩着,屋里屋外都很安静。沈荣华打开壁橱,看到装火雷的铁盒不见了,知道是白泷玛拿去做事了,她的心骤然一痛,随后长叹一声。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戒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篱园,东跨院。
东跨院的院子不大,西面有一间厢房,东面摆着五个种有睡莲的瓷缸,瓷缸中间是一个小凉亭。沈阁老在世时,这院子里住着几个有些脸面的下人。沈阁老辞世后,东跨院就空置了,沈慷父子受伤,不愿意住正房,就搬到了这里。
沈臻静倚在凉亭的栏杆上,仰望仲春清凉的天,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划过她微黑的方方的脸,她噘起厚厚的嘴唇,吹走凌乱的发丝。她轻哼一声,脸上神情晦暗不明,眯起的眼睛掩饰了阴鸷,又睁开时,眸光清亮,也提亮了她那张脸。
“姑娘,披红姐姐回来了。”
“快让她进来。”沈臻静站起来,迎着月亮门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
在凉亭外伺候的银柳见沈臻静对披红格外看重,冷哼一声,甩走向沈慷养伤的正房走去。沈臻静没理会,只看着银柳的背影撇了撇嘴,眼底满含轻蔑。
沈家的嫡出姑娘身边有两个一等大丫头伺候。银柳是沈臻静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沈老太太赏的,而披红则是另一个一等大丫头,杜氏亲自给沈臻静挑的人。
披红是杜家的家生子奴才,她们一家是杜氏的陪房,她的父母管着杜氏在京郊的庄子,兄嫂则打理着杜氏在凤鸣山脚下的一个小庄子。沈臻静来篱园之前给披红放了假,让她去看看她的兄嫂,散散心,今天才回来,就到篱园来了。
“奴婢见过姑娘,几日不见姑娘,怪想的。”披红进来就给沈臻静跪地磕头。
“快起来,才几日不在我身边挨训,就说这么让人心疼的话。”沈臻静亲自拉起披红,让她坐到脚凳上,自己则坐在绣墩上,强忍着迫不急待的心思闲谈。
披红知道沈臻静的心思,说笑了几句,又压低声音说:“杜公子没住在庄子里,听奴婢的哥哥说他住在灵源寺,倒是去过庄子两次,问了一些耕作之事。”
“庄子里也清苦,总比灵源寺要舒适些,他怎么住到寺里了?”沈臻静听披红说起杜昶,脸颊泛红,微黑的脸庞平添了几许艳色,倒也衬得她清秀了几分。
“奴婢的哥哥说灵源寺的方丈不二禅师曾是老伯爷的坐上宾,杜公子与他也相识。杜公子在蓝山书院结业,正好同不二禅师去叙叙旧。”
沈臻静点点头,说:“一会儿收拾一些衣物用品,再添一百两银子,让人送到庄子上给你哥哥,让你哥哥给杜公子送去,就说——是我娘送的。”
“杜公子知道太太在京城,在津州收到太太送的东西,定能想到姑娘。”
“别乱说。”沈臻静嗔怪轻笑,又问:“你在庄子里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披红想了想,说:“回姑娘,老太爷在世时,太太就从咱家的庄子选了几个精明教练的婆子到篱园来当差。她们经常回去,会带一些消息给奴婢的嫂子,再传到太太那边。自江嬷嬷来篱园当管事,管得严了,她们回去的也少了。奴婢这次回去听奴婢的嫂子说杜公子来过篱园,本想住到篱园,借阅老太爷的藏书,被二姑娘拒绝了,还有就是杜公子有一次来了跟宋嫂子说话不少。”
“赏宋嫂子几两银子,就说她当差辛苦,我看着呢。”沈臻静忖度半晌,又摇了摇手,说:“不,还不能赏,不能招人非议,不能让猜测。等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就都安定了,到时侯,他可以住进篱园,祖父的书他可以随便看。”
披红看到沈臻静阴恻恻的神情,心里不由一颤,又听她不紧不慢的话语,就猜到沈臻静要做一件大事,可能大到连杜氏都不敢轻易出手去做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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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不成反害己,大*开幕了,连贯的章节有些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