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过诧异,柳岸风叫出声的时候,声音颇有些刺耳。虽然顾忌着禁卫军没敢大声说话,稍稍压低了些许,可这与平时不甚相同的怪异语调还是让周围熟悉他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柳岸汀听了他那句话,扶着何氏上前,朝那边模糊的身影瞥了几眼,喃喃道:“不能罢。”
他这话里带了七分的怀疑,另有三分,却是不敢置信的意外和惊愕。
柳岸风听了出来,一把拉住他道:“二哥也觉得像,是不是?”
柳岸汀又瞥了几眼,心下愈发不肯定起来。再看四周都是禁卫军……
他心里突地一跳,正待细问清雾,谁知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骤然出现,朝清雾行了个礼,而后朝诸人道:“柳大人家亲眷何在?”
在场的柳大人有两个。但看孟梁这态度,尽皆知晓指的是清雾了。不过因了文家祖孙已经到了那一处,如今唤的定然是柳家人。
先前一言不发的柳方毅朝家人颔首示意了下。柳家一行陆续出了人群。
孟梁对清雾做了个“请”的恭敬姿势,待清雾往前行了,这才引了柳府众人往前行去。
柳岸风特意跑在了家人前头,紧跟在孟梁的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前面那位,可是陛下?”
孟梁扶扶腰间佩刀,“嗯”了声。
他简简单单的一声应,使得众人心中一凛,神色愈发敬重。
自孟梁出现开始,一同前来之人皆是屏气凝神,留意着这位禁卫军头领的一言一行。如今他们并未走远,孟梁那一下应声众人尽皆听到。无需跟去觐见陛下的,听闻天子近在咫尺,亦甚是惶恐,忙跪到在地。
柳方毅看着孟梁对待清雾时候的恭敬态度,暗觉不妥。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禁卫军身穿铠甲腰佩带鞘利刃。虽有孟梁在前,他们不再将紧盯的视线落在柳家人身上,但他们周身散着的冷冽之意却还是让从旁经过的诸人心惊胆战。
柳岸风也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偷偷往前看,见妹妹反倒是镇定自若,这才心下稍安,眼眸乱转往四处看去。谁料刚歪了下头,就被身侧禁卫军发现,怒瞪了他一眼。柳岸风被那弑杀的眼神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乱瞅。
待到行至禁卫军队列的尽头,诸人眼角余光就能瞄到在前跪着的侯府祖孙,尽皆大惊,不敢抬头细看,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清雾亦是如此。
可她收了裙衫下摆还未来得及弯下膝盖,霍云霭已经三两步疾走而至,一把拉住她。
他用力甚大,固执地托着她的臂膀,不许她的身子往下躬去,哪怕只有半分,也是不成。
清雾愕然。若是旁的时候就也罢了,此时此刻,她的亲人们,父母兄长,还有爷爷哥哥,俱都跪伏在地。若她站着……
若她站着,岂不是他们连她也一起跪了?!
上回在侯府宴席上,经历了那样惊惧的事情之后,爷爷和哥哥跪下,她未跪,是当时心绪不宁未曾细想。此时此刻,怎能再次如此?
清雾大急,额上和鼻尖上微微出了汗。忙朝他使眼色,他却好似毫无所觉一般,手腕一翻握了她的手,道:“今日一去,怕是许久都不得相见了。”
这声音虽还冷冽至极,但遣词用句间带出了几许温情。即便是孟梁和穆海看惯了两人在一起,也都头一回听到主子这般,忍不住指尖颤了颤。
他们都如此了,更遑论旁人?!
文家祖孙见过宴席上此人的雷霆手段和冷血残酷,虽方才听他所言心中有了数,却远没有眼前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情形让他们震撼。
而柳府众人……
霍云霭骤一开口,他们便发觉了不对。心里的惊诧太过,便有一两人抬头去看。
柳岸芷发觉身边的三弟在悄悄抬头,不由心惊,赶忙去阻止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柳岸风看着神色淡漠的霍云霭,脱口而出:“你是云公……”
云之一字,乃是帝王之名。旁人怎可随意唤得?
年轻帝王的眼神瞬间凌厉,面现肃杀。
柳岸风惊得浑身发颤,忙低下头去。手指紧抠地面,四肢瑟瑟。
清雾赶紧拉了霍云霭一把,扯扯他的衣袖轻晃了下,欲言又止。
霍云霭知她想为柳岸风求情,神色舒缓了些许,紧了紧交握的手,又轻轻为她拭去额上的细汗,淡笑道:“后宫之事,我只替你看管几日。那些太过繁琐,还需得你回来后一一理清。”
他这话和之前在宫里说的可不一样。
清雾分明记得,当初她担忧自己走了后铺开的那些事情无法尽数安置妥当。霍云霭便主动向她承诺,她尽管安心地去,六局的各项事宜有他遣了人看管着,出不了乱子。
如今又怎地好似反了过来,他要说搞不定那些事情了?
而且,还摆出一副非得她不可、没了她后宫就乱成一团的模样?
清雾虽心中不明了,但在众人面前也不会去驳了他的脸面,就顺势“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接道:“多谢。”
她和霍云霭之间的相处模式,素来是随意且平等的。即便她诚心想谢他,措辞与语气也改不了多年积攒下来深入骨髓的习惯。
听了她这随意且自然的话语,再听年轻帝王那含笑的一句“你与我无需这般客气”……
虽然年轻的帝王在勾唇轻笑,虽然他现在显然十分愉悦比刚才那冷肃的模样要好上了许多,但跪在地上的所有人反倒更加骇然,尽皆开始冷汗直流。
文老爷子和文清岳更是心下惊惧。
方才霍云霭轻描淡写说起那事,他们只当还有转圜的余地,便试着驳了一两句。
可是,他们忘了,这人是冷血的、凉薄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刚才他说起那件事时,不过是为了将女孩儿留在身边,所以稍微显露了一点平易近人罢了。但他们刚表露出不太愿意的苗头,他便一个字儿也不再与他们多言,直接将女孩儿叫了来。
如今这般情形,分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两家人,他对他们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了女孩儿罢了。在他面前,只有她,能够站着与她比肩。旁人只能跪伏在地,高高地仰望着两人的份儿。
这简直是在变相地告诉他们,她是他选中了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