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p>
小年过后,正是四九天气,农谚说三九四九,冻破地土,真是不假,这老天爷虽说是风停云开,但寒风依然如无踪无影的幽灵,朝人们身上、脸上吹来。</p>
钱义孝缩着颈脖,将两只空筐叠在一起,用扁担撬着,两手相互交叉地插在袖筒里,满腹忧愁地走在冻土似铁的山道上,朝三道河集市挪去。</p>
他皱着眉头,一脸的忧愁,忍不住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唉,年关、年关,真是一道难关,这年真是有钱的年,穷人的关,真叫人为难和操心”,此刻的钱义孝还在自问:这一年到头,有那一天清闲过?伏天、九天、雨天、雪天,天天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扒、扒、扒,可还是连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吃过几天米饭?只有两顿,一顿是大年三十的早饭,一顿是正月十五的月半饭,其实这两顿饭还是沾了祖宗和土地爷的光,为祈求神灵保佑今年的日子能风调雨顺、过好的而特别准备的,剩下的那顿顿是春天里的一锅黄金叶,夏天的一锅红南瓜,秋天就一锅大红薯,冬天是一锅黑咸菜,说是菜掺杂在饭中,其实是饭掺在菜中吃,一碗盛起来,能有几粒米饭的?全是一碗菜,这日子怪谁呢,当然只能怪自己,因为自己是一家之主,是当家人,可怪自己什么呢?钱义孝在心中再次地问道:“不,也不能全怪自己啊,怪就怪他们三人,一是,李大雨拿的账本子,一年到头,记不清保长到家收过多少次;二怪东家赵良心的那个斗子,每年到青黄不上接时找他借贷,他总是用小斗借出,到秋收去还债时,他就大斗收起;三怪三道河集市上米店黄掌柜的嘴巴皮子一张,每担九块,这不是明着坑人吗?大前年还收十五块呢,可他说那是前年,又说,鲜米小菜,随年降价。一生气,不卖了,统统留给自己吃,这是一时的气话,不卖,不卖行吗?从正月初一到现在,这炒菜用的盐,点灯的油,看过的病都赊着呢,三下五除二,就只剩下杨叉扫帚了。</p>
唉,怕过年也怕不掉,是个门户,再困难也要装样子,钱义孝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三道河集市的北头,一抬头看见和大哥拜过堂,却被蒋飞虎睡了初夜的嫂子,只见她蓬头垢面,满面污垢,身穿件大红褂子,黑色裤子,已是不成型的衣服,脚托着一双不能再破的鞋,十根脚趾全在外面,蹲在地上,一群孩子围在四周,拿着小木棒和小石块朝她身上砸去,吆喝着:“女疯子,女疯子,专吃粪坑的死鸡子”。钱义孝赶忙放下肩膀上的筐子,挥手吼道:“你们这些小崽子,这小就学会欺负人了,快滚开”,孩子们就一哄而散的跑开了。</p>
钱义孝走到她身边,从口袋中掏出包了几层的两个面饼,又递给了张纸说:“先把手擦擦”,那女人似懂非懂的拿着纸两眼直楞看着,钱义孝递过饼子道:“这是娘让我捎给你的,吃了吧”。钱义孝就蹲在一边看着嫂子狼吞虎咽的吃完两个小饼子。</p>
大哥钱义忠自从阉了蒋飞虎,别了妻子后,辞了义母,据大家说是投到谢胡子那里去了,也是三年多了,音讯全无,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多数人猜想这钱义忠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也许是被流兵土匪打死了。可谁知就在前年冬天,老母亲一场大病,三天三夜,茶水不沾,母亲一直都念叨着:“义忠,义忠,我的义忠啊”。到现在义孝还不明白,难道说真是母子心灵相通,就在母亲非常危急的那个夜晚,大哥如神仙般的出现在母亲的身边,真是奇怪,母亲一见大哥亮然好了一大半,母子先是抱头痛哭,又讲了两个小时的家常,到鸡叫三遍,夜至五更,大哥才依依不舍的走去了门。临走时,大哥留下十块大洋,说是他的津贴,给母亲治病,就是那十块大洋让一家人渡过了那年的年关的。</p>
今年八月,老娘的七十大寿,因为找不着大哥义忠,义孝就与两个已出嫁的姐姐商量,无论如何要办一场寿宴。母亲这一生也实在是不容易,在他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母亲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兄妹拉扯大。在寿宴上母亲流着泪念叨着她的长子义忠。巧了,第二天,大哥钱义忠又回来了,只见了母亲一面,又留下十块大洋走了,到现在钱义孝还没搞懂,大哥难道真有千里眼、顺风耳,或是如诸葛亮一样神机妙算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