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停停，这一场雪持续了七八天光景，太阳出来，才算是真正停了。</p>
积雪尺许，给大战之后的清理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尸体被雪覆盖，许多已经看不到了。</p>
城里的还好说一些，经确认统计入册后，有家人认领的就交由家人带走，先办理后事，抚恤事宜后续会有专人负责，多多少少总能拿到一些。</p>
无人认领，又或者家不在京师的，停在大街上也不是办法，便统一抬去几大寺院，基本院里都停的满满当当，一些大师傅每日里诵经超度，但几日以来，每天都会有新的尸体抬进来。</p>
其中有些是才被翻出来的战死者，受了伤倒在犄角旮旯，被胡人尸体压住，被雪埋了……总之，每日的清理之中，都会发现那么一些。</p>
还有就是失了家园的百姓，房子被拆了被烧了，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并不遮寒，一些老人家及身虚体弱的，在连日的雪天里，就此死去。</p>
这些人收不到任何补偿，死便死了，有家人的自行发送，没有的等朝廷处理，多少都有个坑埋，也不用等太久。</p>
相对来说，处理胡人尸体反倒是最简单的，几乎每一具都被翻动过，除了那些武器得交归国有，不敢乱动，其随身携带的银钱，值钱的物件，以及一些皮袍皮帽皮靴子都被搜了去……胡人狩猎为生，不缺这些，远来征战也不会太亏待自己，质量大多过得去，染了血也能清理出来，就是窟窿太多的有些可惜。</p>
做这些事的大多是百姓，也有商家组织人做，或者打城门口支张桌子从百姓手里收，这次大战伤民颇多，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去管，只要不私拿凶器就行，当然，同样的事情做到守城阵亡士兵身上，就是重罪，严惩不贷。</p>
等胡人尸体的价值被剥干，便堆成一堆，架上柴火烧了，倒也不是多恨他们，是怕尸体堆放久了有什么疫病传播，为他们刨坑搭棺材又犯不上，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p>
禁军大营这边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甚至连头都没有割，但人数是有统计的，也请兵部的人过来核实过，之后才烧掉……关宁已经不需要战功了，但那些禁军将士需要，尤其战死那些，战功越大，抚恤越厚重，多少算是对其家人有个交代。</p>
禁军大营这边损失很大，不光是人员方面的损失，关门打狗固然是好战术，但一万余胡骑冲进来，对营内的破坏也是极大，但那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是杀敌为先，其它的慢慢找补。</p>
所幸营房那边还好，并非主要作战区域，相对保存完整，当京城那边把伤兵一批批运送过来时，都能得到妥善安置，至少不会冻了饿了，只是药品供给有所短缺，一下子受伤太多，所有药材铺子把药价提了又提，依然供不应求。</p>
关宁为此事专门上折，想朝廷管管这些坐地起价的无良奸商，但如泥牛入海，一直没有后文，私下里打听一下，才知道这些药材铺子后面有一些勋臣贵戚的身影，顺帝念他们为守城出力颇“巨”，便默许了他们的行为，总归只是一些钱而已。</p>
关宁看着伤兵因无药可用，可能落下终身残疾，心忧不已，往镇北军借了一些，但依旧杯水车薪，这次守城主力是禁军，也是他们死伤最多，五万余人所剩不过一万七八，其中一半以上有伤在身，但他们却像被遗忘了，想求点药都难。</p>
这样的时节，大雪封山，也没地方能采药，一筹莫展之际，周复送药来了，整整六大车，全是外伤内淤急需的，关宁感动不已，差点都要以身相许了，结果某人不紧不慢伸出了手，轻飘飘两个字，就让所有感谢的话语闷在喉腔里出不来。</p>
“给钱。”</p>
“你跟我要钱？”</p>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咱俩只是夫妻……有名无实。”</p>
“我不给呢？”</p>
“低于以往市价两成，皇帝老儿都没这个价，你凭什么不给？”</p>
理由太充分了，关宁实在没办法赖，但现实的确困难，“我手头没有那么多。”</p>
“打欠条吧。”周复跟自家相公还是蛮能通融的。</p>
关宁不情不愿写了欠条，周复确认一下数目，抓住她手拉过来，张嘴咬破一根手指，摁了个指印在上面，“妥了。”</p>
关宁狠狠瞪他，没有说话。</p>
周复把欠条小心折好，揣怀里藏住，“等皇帝老儿拨款，你记得还我。”</p>
“不许对陛下不敬。”关宁已经说过他几次，但屡教不改，是以这次语气也不重，例行公事的意思更多一些，“还没问你，药材打哪儿来的？”</p>
关宁可不记得他做什么药材生意，也没见他结交这方面的朋友，刚刚见药欣喜，一时忘了这茬，如今被坑了，当然要问一问。</p>
周复倒没想瞒她，只是将说未说之际，打外面进来一人，看到他们喜笑颜开，“小两口又说什么悄悄话呢？”</p>
来人是镇北军大将石岩，绰号狗刀，出刀很狗，做人也狗，但对敌对友，这狗和狗也就不一样，是很好的一个人，与关宁父辈是生死至交，算的长辈，所以能这样说话。</p>
“谁与他有悄悄话。”关宁那股气还没消呢。</p>
石岩听了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我们宁儿终于有一点像女孩子了。”</p>
关宁把头一拧，不理他，石岩笑的越发大声，周复在旁边招呼，“石叔，您做。”</p>
石岩大手一挥，“不坐了，咱爷俩以后再聊，现在你这小媳妇得借我一下……宁儿，皇上派人传话了，让咱们进宫一趟，也不知是要论功行赏，还是要数落几句。”</p>
以关宁的身份，召她进宫一般得专旨专人，让别人捎话不合情理，哪怕她与镇北军再亲近，也没这个道理……于礼不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