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墓地(四)(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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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的墓地(四)
卷帘门落下,隔绝了门外婆婆绝望的哭嚎、张小曼怨毒的诅咒、赵师傅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还有那孩子被拖车轰鸣惊得愈发尖利的啼哭。店铺里重归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闷响。银行账户冻结的冰冷通知像一块冰,紧紧贴在心口。后院那几道新鲜的、丑陋的拖车辙印,仿佛刻在水泥地上的嘲弄符咒。债主们的律师函、张小曼的遗产申请、婆婆的哭嚎诅咒、赵师傅描述的诡异水渍和叹息……所有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依旧牢牢地套在我的脖子上。扬了他的骨灰?是的。可扬掉骨灰,并不能扬掉他留下的这堆烂摊子和深入骨髓的背叛。那辆被拖走的货车,只是一个开始。法院的查封封条能封住冰冷的钢铁,却封不住活人贪婪的欲望和死者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烦。
我靠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到地上。黑暗是最好的掩护,让脸上纵横的泪水无声无息。不是悲伤,是愤怒和疲惫烧灼后残余的灰烬。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是律师发来的信息,冷静得像手术刀:“对方(张小曼)已提交遗产分割申请及冻结申请。法院大概率会受理。准备应诉材料,尤其是财产权属证明。关于骨灰一事,谨慎,勿再对他人提及。”
“勿再提及”?我看着最后四个字,扯了扯嘴角。晚了。那歇斯底里的宣泄,早已将“扬灰”的炸弹抛了出去。这炸弹的冲击波,远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猛烈。
仅仅两天后,法院的传票再次送达,比预想中更厚。除了张小曼申请分割遗产、确认非婚生子继承权的案子,还多了一份令人齿冷的起诉状副本——原告是婆婆张小兰(我曾经的婆婆)、被告张小曼(作为孙子李某某的法定代理人),以及……赵胜利(赵师傅)。
案由:侮辱骨灰罪。
起诉状写得字字泣血,涕泪横流。他们声称我“故意、恶意抛弃、毁损”李志强的骨灰,“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严重伤害了死者亲属(即婆婆、非婚生子)的感情,违背公序良俗”,要求法院“依法追究我的刑事责任,并判令我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
起诉状后面,附着几份言辞激烈的证人证言。婆婆的证言描述了她听闻儿子骨灰被扬撒时的“痛不欲生”、“心如刀绞”。张小曼的证言则控诉我的“恶毒”和“对死者尊严的践踏”,强调这给“年幼丧父的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最刺眼的,是赵胜利的证言。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吓得发抖的司机,此刻在证言纸上签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言之凿凿地描述了我“亲口承认”将骨灰“扬撒在城西废墟”的“事实”,并声称我的行为让他“感到极度恐惧和愤怒”,“认为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
愤怒瞬间冲垮了那点残余的疲惫。我捏着那份起诉状,纸张在我手中簌簌作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恶心!侮辱骨灰?他们竟敢!婆婆为了那个孙子,张小曼为了那点可能分到的残羹冷炙,赵胜利为了摆脱那点莫须有的恐惧,竟能如此无耻地联手,用我丈夫的骨灰作为攻击我的武器!李志强若有知,看着这出由他的母亲、情妇和他生前雇佣的司机联袂主演的荒诞剧,看着自己的骨灰成为勒索他合法妻子的筹码,不知会作何感想?恐怕连那点灰,都要再气散一次!
律师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语气比上次凝重:“情况复杂了。刑事自诉这块,虽然立案门槛不低,但他们证据链(指我的‘自认’和赵胜利的证言)表面看起来完整,法院很可能会受理进行初步审查。更重要的是,这给遗产分割案制造了极其不利的舆论和道德压力。张小曼的律师非常狡猾,他们肯定会把这两案捆绑操作,在分割遗产的庭审中,不断渲染你‘道德败坏’、‘对亡夫毫无情义’的形象,试图影响法官在财产分割上的自由心证。”
“那就让他们捆!”我的声音冷得像冰,“骨头渣子都扬了,还怕他们往上面泼脏水?刑事让他们告!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证明我‘侮辱’了一捧自愿撒掉的灰!”
“别冲动,”律师立刻提醒,“刑事自诉即使最终不成立,过程也极其消耗精力,对你声誉是二次打击。当务之急,是全力应对遗产分割案。张小曼那边,这次是有备而来。”
律师的警告很快应验。遗产分割案的第一次庭前会议,气氛就剑拔弩张。张小曼的律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准备充分得像一架上足了发条的精密机器。
他首先向法庭提交了一叠厚厚的银行流水清单,核心是李志强名下那张用于接收长途货车营运收入的银行卡记录。他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清晰的数字线条,声音沉稳有力:“尊敬的法官,请看。这是李志强先生生前主要收入来源——长途货车营运收入的入账记录。从记录清晰可见,扣除必要成本后,其年均净收入稳定在二十万至二十五万区间。这是其个人创造财富的能力体现。”
接着,他又出示了李志强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清单、家庭日常生活开支的大致估算单据(显然是张小曼那边编造的,但编得煞有介事)。最后,他抛出了关键一击:“根据我方统计,李志强先生个人名下的银行卡,在其生前最后三年,总收入约为六十五万元。然而,其有据可查的医疗开支、家庭共同生活开支(按我方合理估算)总计约三十万元。那么,剩余三十五万元,去了哪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然后转向法官:“这笔巨款,显然属于李志强先生的个人财产积累!它理应作为其合法遗产的一部分,由法定继承人,包括其非婚生子李某某,依法进行分割!”他随即提交了一份申请:“为查明遗产真实状况,防止隐匿转移,我方再次恳请法庭,依法冻结被申请人王娟名下所有银行账户、微信、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平台账户,并责令其提供近五年内所有银行流水明细,以供法庭核查上述不明去向资金的流向!”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冲着这个来了!那三十五万的“缺口”,恐怕大部分都流向了张小曼和那座该死的别墅!但现在,他们倒打一耙,把这笔钱说成是李志强的“个人积蓄”,要求作为遗产分割!一旦法院采纳,同意冻结我所有账户并调取流水,我的生活将彻底停摆,店铺运营立刻瘫痪。而他们,则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法庭上,拿着我的流水,去“追查”那笔钱的下落,最终把矛头指向我“转移财产”!好一个釜底抽薪!
“反对!”我的律师立刻起身,言辞激烈,“对方完全在偷换概念!李志强的收入,绝大部分用于家庭共同生活和偿还共同债务,其个人名下银行卡并非其全部财产容器!所谓‘不明去向资金’纯属主观臆测!对方申请全面冻结我方当事人账户,严重超越必要限度,将直接导致其无法正常生活及经营,显失公平,且涉嫌滥用诉讼权利干扰司法!”
法官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张小曼的律师立刻补充:“法官,我方并非无理取闹。被申请人王娟在处置亡夫骨灰一事上的极端行为,已充分说明其主观上对亡夫毫无情义,客观上存在转移、隐匿遗产的高度动机!冻结账户是保障诉讼顺利进行、查明遗产真相的必要手段!至于其生活,其名下还有独立产权的店铺在经营,租金收入足以维持,何来无法生活之说?”
庭前会议成了激烈的交锋场。法官最终没有当庭裁定是否冻结,但要求双方限期补充证据材料,尤其要求张小曼一方提供更具体的“不明去向资金”线索依据,也要求我方就李志强收入的具体用途和家庭财产状况进行说明。这意味着,拉锯战才刚刚开始,而悬在我头顶的冻结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走出法院,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张小曼和她婆婆抱着孩子,在法院门口不远处的花坛边,正和赵胜利说着什么。看到我出来,张小曼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得意和挑衅的冷笑。婆婆则搂紧了孩子,别过脸去,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玷污了她的孙子。赵胜利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愧疚,但随即又被一种“我是正义一方”的虚张声势取代。他挺了挺佝偻的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扭开了头。
我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银行账户冻结的阴影,遗产争夺的泥潭,加上那荒谬的“侮辱骨灰”指控,像三重厚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那辆被查封拖走的货车,似乎只是一个引子,它留下的巨大空洞,正被更多更肮脏的东西迅速填满。
回到冰冷的店铺,律师的信息又来了:“准备详细清单:你名下所有资产(店铺产权证明、婚前财产证明)、李志强名下已知财产、家庭共同债务清单(尤其那二百万非法债务的判决书)、以及……李志强生前三年,家庭所有大额开支的票据凭证,越详细越好。我们必须证明,他的收入,绝大部分都投入了你们共同的生活和债务黑洞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三十五万‘个人积蓄’!”
我拉开抽屉,翻找着积压的票据。水电煤缴费单、超市购物小票、医院缴费收据、给婆婆的生活费转账记录……一张张,一页页,都是烟火生活的痕迹,也是无声的控诉。我拿起一张去年冬天的取暖费发票,指尖冰凉。那时,李志强刚倒下不久,我白天跑医院,晚上回来还要担心店铺,担心钱。为了省点取暖费,冬天的店铺冷得像冰窖,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守着柜台,手脚冻得麻木……
手机突然震动,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一个公事公办的声音传来:“您好,是王娟女士吗?这里是xx区人民法院执行局。关于李志强名下债务纠纷一案,其生前所有的一辆长途货运车辆(车牌号xxxxx)已依法扣押。现通知您,该车辆将于下周三上午十点,在法院指定拍卖场所进行公开拍卖。如有异议,请于拍卖前向本院提出。”
货车的拍卖……终于还是来了。这辆曾被视为“下金蛋的鸡”、引发无数争端、甚至被附会上“鬼渗水”传言的钢铁躯壳,即将被贴上价签,当众叫卖。它会被谁买走?债主们?还是某个不知情的倒霉蛋?无论谁买下,它承载的那些不堪与诅咒,似乎都将随着锤声落定而烟消云散。
我放下那张取暖费发票,走到窗边,看着后院空荡荡的位置。那里曾经停着一个巨大的麻烦和一个虚幻的希望。现在,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几道车辙。
也好。卖了吧。连同那些依附其上的贪婪、恐惧和背叛,一起卖掉。
尘埃落定之后,或许这片被反复犁过的心田,才能真正长出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荒草。
拍卖日。法院指定的仓库空旷阴冷,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寥寥几个竞拍者,大多是面无表情的车贩子。债主王胖子也来了,抱着胳膊站在角落,眼神阴鸷地盯着场地中央那辆被擦拭过、却依然透着陈旧与疲惫的蓝色大货车——驾驶座下方那块擦不掉的深色水渍印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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