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石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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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惨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p>

一个呼吸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在弹雨触及的刹那，便如被巨力砸烂的西瓜，血肉、碎骨、甲胄的铁片混杂在一起，化作一蓬蓬猩红的雾，又如烂泥般被泼洒在焦黑的土地上。</p>

仅仅一轮扫射。</p>

百余人的冲锋阵列，便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半。</p>

韩非玉与陈无声凭借着武夫对危机的本能预判，在枪口喷出火焰的瞬间，狼狈地扑倒在地，滚向一旁的岩石掩体。</p>

灼热的弹丸擦着头皮飞过，在身后的山壁上凿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深孔，石屑纷飞。</p>

“畜生！”陈无声目眦欲裂，看着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袍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化为一滩肉泥。</p>

他和韩非玉，甚至更多人，从来没有想过，公输仇的机关术，何时竟然已经与火器融合，创造出了如此暴力凶猛的杀人机器。</p>

公输仇显然很享受这种猫戏老鼠的游戏，他操控着石破天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逼近，那巨大的阴影，便如死神的镰刀笼罩在所有幸存者的心头。</p>

躲藏在暗中，窥视到石破天前进的人，死亡的气息从身边略过，等当石破天恰好踏入一片被枯叶巧妙掩盖的区域时，异变陡生。</p>

“就是现在！”韩非玉低吼一声。</p>

地面轰然塌陷！</p>

数根深埋于地底、由墨家巧匠打造的精钢锁链猛然绷直，如毒蛇般缠住了石破天的脚踝。</p>

巨大的惯性让这尊钢铁巨兽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不甘的金属悲鸣，轰然向侧面倒去。</p>

大地剧烈震颤，仿佛山峦崩塌，韩非玉与陈无声等人立即从暗处杀出，一枪一刀，带着剩余的魏国步卒朝着反倒在地的石破天就冲了上去。</p>

另一侧的山林中，张胜手持混铜棍，指挥着墨家弟子，利用林间的翻板、地刺、飞索等无数机关，将一股追击而来的秦军分割、绞杀。</p>

一时间，惨叫声、机括声此起彼伏，他竟凭借地利，生生挡住了一支千人队的推进。</p>

局势，似乎在向好的一方倾斜。</p>

然而，这丝侥幸，仅仅维持了不到十个呼吸。</p>

倒地的石破天体内，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齿轮咬合声，公输仇不屑的冷哼一声，嵌在操控台里机关臂登时转动，触动某个装置：“倒下？不，这只是开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霸道机关！”</p>

只见石破天那庞大的身躯在地面上一个扭转，竟能够依靠腰腹核心的强大力量，像人一样，硬生生撑着地面，缓缓地、不可阻挡地，重新站了起来。</p>

“死吧！”</p>

这一次，公输仇没有丝毫戏谑，机枪口再度喷出火舌，后者才刚刚跳出，冲杀掉了几个意图包围公输仇的秦军，面对枪口，二人不得不再次躲进掩体，而冲出枪膛的烈焰，顷刻便将他们藏匿处周围的林木如朽草般被成片扫断，坚硬的岩石在弹雨下被寸寸剥离。</p>

韩非玉与陈无声拼尽全力，在枪林弹雨中辗转腾挪，每一次闪避，都是在刀尖上跳舞。</p>

而他们身后，最后几十名魏国兵士，在这场毫无道理的火力倾泻下，被尽数吞噬，整个肉身在铁雨下直接炸裂，残肢断臂飞离，一部分挂在了林间的树杈上，一部分掉落在地，粘稠与铁腥还有硝烟的气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p>

硝烟弥漫中，韩非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尊巨兽。</p>

有了！</p>

在那巨兽胸口正中，公输仇那张狰狞的脸庞清晰可见，保护他的，只有那一层看似坚固的琉璃隔料。</p>

杀了公输仇，石破天便是一堆废铁，计划简单得近乎可笑，但要如何穿过那片死亡弹幕，接近它的核心。</p>

“公主，我来！”</p>

陈无声见到韩非玉盯着石破天头顶的琉璃隔料，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怒吼一声，这位老将的血性被彻底点燃。</p>

他脚下猛然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不再躲闪，而是循着一个诡异的弧线，人刀合一，直扑石破天而去。</p>

“不自量力！”</p>

公输仇冷哼一声，一摆左侧拉杆，石破天的左臂如铁鞭般横扫而去，速度快得与它庞大的体型完全不符。</p>

陈无声人在半空，眼睛里，比他身体大上几倍的玄铁直直撞了过来，他沉着应对强行变招，雁赤刀自下而上撩起，试图格挡。</p>

铛——</p>

一声巨响，陈无声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被拍飞出去，重重撞进后方的山林，接连撞断数棵大树才滚落在地。</p>

一口逆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枯叶，瞬间便失去了再战之力，随行的秦军见状，立马呼啸着提起长枪想要过去趁机捅杀，陈无声后方，几个拿着连弩的墨家子弟也从暗处跑了出来，扳机扣动，几支利箭穿杀过去，当场打死了几个，但还是有秦兵杀到了陈无声近前。</p>

陈无声单手持刀拦挡劈掉几个枪杆，一脚蹬在一名冲到他身前的秦军腹部将他踢飞，随后反手将雁赤撩过另外几名秦军的胸口和腹部，鲜血喷出冲到他身上，身后的墨家弟子这时候也终于跑到了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襟将他不断往后带走。</p>

此时，只剩下韩非玉一人面对公输仇的人形机甲。</p>

“撤！张胜，带人撤！”</p>

韩非玉果断提枪后退，撩死几名想要拦住她后路的秦军，大呼一声吼转头就跑。</p>

听到声音，还在与秦军周旋的张胜一棍子扫爆一名秦军的头颅，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看向韩非玉那边的形势，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p>

明明距离胜利就近在眼前，可为何，可为何总是差那么一点，无名城也是，现在也是...</p>

他不甘的又用混铜棍打穿几个扑杀过来的秦兵头颅，一转头只能携带着剩下的人照着原定的撤离路线逃去。</p>

公输仇看在眼里，眼中满是残忍的快意，再次推动拉杆，双臂下的枪管对准韩非玉逃离的方向准备射击，可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两杆长枪竟然毫无反应。</p>

他站起身来微微朝左右两侧看去，透过隔料，发现枪管在先前几轮的高速发射之下已经被烧得通红，如若继续强行射击，空有炸膛风险，他并未在意重新坐回位置上，毫不迟疑按动背后几个开关。</p>

随着装置按下，石破天后背，背负着火枪的弹药箱顶部弹开四道缺口，四根炮管缓缓从中伸出，露出四枚狰狞地炮弹。</p>

眼看着韩非玉就要在满目疮痍的林里消失，公输仇已经顾不得校准方位，朝着大致的方向，就敲击了引火装置。</p>

好几道火龙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射向韩非玉等人撤离的方向。</p>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整座山峰都在剧烈摇晃，爆炸的冲击波将成片的树木连根拔起，余波不断扩散，撤离中的墨家众人与残余魏军，速度稍稍慢上一些的，直接被风流震飞，五脏六腑直接在震击中搅碎，哪怕外表毫无伤势，也依旧直挺挺的变成了一具尸体，轰鸣的爆炸声与冲天烈焰，一座山头，竟被硬生生削去了一角！</p>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附近几个山头的秦军见到此等景象，无不欢呼雀跃，哪怕是燕寒川，头一回见识到石破天的威力，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p>

“武人修炼半生也难有此等威力，而现在，恐怕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只要懂得操控机关，也照样有无可匹敌的力量。”</p>

一轮轰炸结束，公输仇正欲乘胜追击，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绝伦的琴音。</p>

那琴音初时如山涧清泉，叮咚作响，却带着一股无孔不入的穿透力，竟盖过了爆炸的余波。</p>

紧接着，琴音陡然一转，如龙吟九天，凤鸣朝阳，音波仿佛凝为实质，肉眼可见的涟漪在空中扩散开来。</p>

白衣胜雪，琴如雪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崖之巅，她怀抱古琴，十指在琴弦上急速拨动，神情肃穆，形似雪中风暴。</p>

铮——</p>

最后一声音爆，裂空之声尖锐刺耳！</p>

公输仇面前那块足以抵挡刀剑劈砍的特制琉璃隔料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即如蛛网般迅速蔓延。</p>

咔嚓...</p>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整块琉璃隔料，化作了漫天晶莹的粉末，随风飘散。</p>

失去保护的公输仇，那张老脸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再无方才的嚣张，疯狂地操控着石破天，想也不想，转身便向秦军后方营地逃去。</p>

秦军守将见状后撤，也跟放弃追杀的打算，如潮水般退去，一场惨烈的大战，以一种谁也未曾想到的方式，戛然而止。</p>

残阳如血，挂在被削去一角的山巅，将满目疮痍的战场，染上一层凄凉的鎏金。</p>

韩非玉与撤军汇合飞快往机关城的方向撤走，而接替她的人手，在琴如雪的出现后也正从附近的暗道不断涌出。</p>

她回过头凝望着身后的战场，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时代所抛弃了...</p>

久久无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