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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秋整个人脱胎换骨,冷艳依旧却裹了蜜糖光泽,那高不可攀的疏离感,化作被爱意滋养的娇柔满足。这份由情爱焕发出的慵懒妩媚,比她的文采更具撼动人心的力量。
庾信眉与令狐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见了羞窘。
她二人熬干心血寻良人,眼前才女却似生来被上天偏爱,在情爱里美得惊心动魄,如吸尽晨露霞光,光芒万丈。
郑秋似察觉她们的目光,尤其庾信眉落在她颈侧的视线,飞霞瞬间染上双颊。她不自在地侧头,下意识拢衣领,又强自镇定维持端庄:“你这丫头,还不早些回家温书?若落了级,我可不替你说情。”
杨然虽活泼,却非愚钝,自然瞧出嫂子的变化,却只恭敬应道:“嫂子放心,我这便回去。”
令狐嬗望着杨炯与郑秋交握的手,心下酸涩,忽一横心看向杨炯:“谢侯爷昨夜提点,嬗儿本倾心探花郎,只是文探花纵是优秀,却……却不敌文武双全的探花郎更动人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
庾信眉暗惊令狐嬗平素温婉如兰,不想今日竟如此大胆唐突。郑夫子便在眼前,这般直白言语,岂不是自讨没趣?
杨然柳眉倒竖,一声呵斥到了唇边,却被郑秋淡淡一眼轻轻压下。
郑秋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如拂尘般在令狐嬗身上悠悠一扫便移开,仿佛方才惊心之语不过是檐下雀儿的无谓聒噪。
她转而对杨然开口,声线清泠似碎玉投盘:“然丫头,还不家去?昨儿夫子布置的《贤女论》疏义,可曾理清了?回头考校起来,若答非所问,倒显得我们杨家女儿不通礼节。”
这话听似家常叮嘱,内里却含金石之音,“杨家女儿” 四字尤见分量。
杨然会意,忙敛了怒容垂首应 “嫂子教训的是”,又飞快剜了令狐嬗一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怼,扭身疾步而去。
郑秋复又看向令狐嬗,眼神温煦却无端令人生寒:“令狐姑娘,女儿家心思最是玲珑,却也最忌悬在虚空、不着边际。昨夜既得侯爷点拨,知晓文探花郎乃正途坦道,便该收拾心绪,描红绣凤以待佳音。怎的一夜过去,反生了旁逸斜出的枝节?”
她微微一顿,目光在令狐嬗精心搭配却难掩匠气的衣饰上掠过。一眼便认出那是长安城 “云裳记” 今岁春款,玉色苏绸为底,袖口裙裾以细银线绣缠枝莲纹,外罩烟霞色轻容纱,腰间系一枚羊脂玉佩,水头尚可却形制张扬。
郑秋唇角弧度深了些,见对方不言语,冷笑一声:“姑娘今日这身装扮,心思是用了的。玉色清浅、纱衣朦胧,原欲效空谷幽兰之态。只是……”
她轻摇螓首,鬓边凤头步摇纹丝不动,“银线缠枝锋芒太露,轻容覆纱欲盖弥彰,腰间佩玉质虽佳却形流俗。处处透着‘云裳记’的匠气,生怕旁人不知是重金新样。
世家女儿穿衣,讲究‘合时、合景、合身份’,衣料不必张扬出处,纹样何须昭告价值?衣裳本为增色,而非人被衣累。令狐姑娘以为然否?”
令狐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郑秋这温言软语却字字见血的评点刺得指尖发凉。她昨夜辗转反侧,自恃令狐家乃新贵,郑秋不过荥阳郑氏偏支,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如今被戳破精心搭配的衣饰不过是 “匠气”“流俗”,羞愤如藤蔓绞心,几乎窒息。
她强撑勇气抬眸看向杨炯,眼底水光楚楚,声音带孤注一掷的微颤:“侯爷…… 夫人金玉良言,嬗儿受教。只是……嬗儿一片痴心,天地可鉴。不敢奢望旁的,只求能在夫人跟前执帚奉茶,做个使唤丫头,朝夕侍奉……也是福分。”
说罢盈盈拜倒,姿态卑微至极。
庾信眉惊得目瞪口呆,看令狐嬗如看失心疯之人。
杨炯剑眉微蹙,眼底掠过不耐,正欲开口,郑秋却轻捏他掌心。
“哦?” 郑秋轻笑如珠玉相击,清越中透着凛冽,“执帚奉茶?令狐姑娘好志气。只是……”
她话锋陡转,眼神如冰锥刺骨,“我弘农杨氏规矩,便是洒扫丫头也须家生子、三代清白。姑娘乃令狐家千金,令尊官声清正,岂能屈居人下?知道的说你痴心,不知道的道我杨家折辱官宦闺秀,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她顿了顿,目光再扫过那身 “云裳记” 春装,语气更柔却更锋利:“姑娘这身打扮,终究露了心迹。既想学世家的低调,又舍不下新贵‘富贵需人知’的心思。‘云裳记’的标记虽藏暗处,懂行的一眼便知。
真正的世家绫罗,皆出自府中老织工之手,无半分铺面印记,穿的是底气,而非金银虚名。何时你明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真意,脱了这‘名店’标识,由内而外透出底蕴,或许才够得着世家门槛。”
说着,她素手轻抬,拂过腰间一枚青白玉佩。玉佩形制古朴,雕着菊叶,玉质温润却非极品,带几缕水线。
“瞧这玉佩,街市几十两便可买相似的。可它却珍贵非常,因是夫君去年在西夏九死一生时所获,于万军之中带回。我无需言明价值,见它便知心意,便觉心安。这便是‘底蕴’,是时光与心意淬出的光华,金银买不得,店铺沽不来。”
玉佩静静垂落,晨曦中温润内敛,瞬间将令狐嬗腰间精雕的羊脂玉佩衬得浮夸廉价。
令狐嬗只觉面上如遭无形耳光掴过,火辣辣烧至耳根脖颈。
郑秋的一言一语、一眼神一顾盼,皆似细针扎在她费心经营的自尊与幻想上。那枚普通的青白玉佩,此刻在她眼中比稀世珍宝更刺目。它承载的情意与底气,是她 “云裳记” 的华服与刻意的 “偶遇” 永远难及的。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掩不住血色尽褪,身子微晃几欲倾倒,只得攥紧帕子、指甲掐入掌心,勉强撑住体面,未当场失态。
郑秋却不再看她,侧首望向杨炯,方才的凌厉霜寒尽消,眼波流转间只剩春水温软与一丝娇嗔:“夫君,时辰不早,该去会南边使臣了。正事要紧,莫为不相干的闲话误了国事。”
说着抬手替他理衣襟,指尖拂过织锦,亲昵姿态胜过千言万语。
杨炯唇角勾起,眼底尽是纵容欣赏,反手握住她的手裹在掌心,朗声笑道:“夫人说的是。”
话音未落,已携她转身而行。
郑秋步履从容,裙裾曳过青砖未起半分涟漪。行过令狐嬗身侧时,连眼风也未扫过半分,恍若廊下从未有此人。
晨风拂过,她凤钗流苏轻晃,依偎在杨炯身侧,微微偏头,轻声嗔道:“下流胚子,尽会招蜂引蝶……”
语气三分薄恼,七分却是化不开的亲昵。
杨炯朗笑出声:“夫人这般威武,当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说罢握紧她的手,大步流星而去。两道身影相携,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下一片死寂。
庾信眉看着面无人色的令狐嬗,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物伤其类的怜悯,又有 “早知如此” 的喟叹。
她张了张嘴,终是无言,唯有无声叹气,上前轻扶令狐嬗冰凉微颤的手臂。
令狐嬗呆望回廊尽头,晨光刺得眼生疼。
郑秋的玉佩、杨炯握她手的力度、那句 “下流胚子”,如烧红烙铁烫在心上。什么华服玉佩、新贵体面,在世家底蕴与情义面前,俱成了笑话。
巨大的羞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猛地挣脱搀扶,踉跄着朝相反方向逃去,留下庾信眉在空旷廊下,久久怔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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